路远站在脸盆架前,肥皂沫子在掌心搓得发白。
这是第三遍。
冷水刺骨,手背被搓得通红,甚至有些脱皮。他低头嗅了嗅,确定那股劣质雪花膏的甜腻味彻底没了,才抓起毛巾擦干。
转身回屋。
炕上的女人半眯着眼,呼吸有些乱。
路远走过去,动作却停在半空,先把手在自己衣服上蹭了蹭,等掌心的凉气散了点,才把苏瑶露在外面的肩膀塞回被窝。
被角掖得严实,连个风缝儿都没留。
“等着。”
苏瑶没拦,也没问。一只手从热乎乎的被窝里探出来,指尖在他小拇指上勾了一下。
路远喉结滚了一下。
“听话。”
他把那只手塞回去,转身大步出门。
那件厚重的军大衣挂在墙上,他没动。身上只穿那件单薄的军绿色衬衫,领口的风纪扣敞着,袖子挽到手肘。
小臂肌肉线条冷硬,上面暴着两根青筋。
推门。
风雪呼啸着往怀里灌。
路远面无表情,一脚踏进漆黑的夜色。
……
村东头,干涸的小河沟。
几根枯木搭的窝棚外,火堆噼啪作响。
赖三瘫在地上,两条腿软塌塌地拖着,嘴里灌着散白酒,骂骂咧咧。
“大意了……真他娘的大意了!”
一口酒喷在火苗上,窜起半米高。
“等明天……嘶……明天我大哥回来,非把路家那破窝给点了!我就不信那个当兵的能……”
声音戛然而止。
周围的风似乎都停了一瞬。
赖三后脖颈子一凉,下意识扭头。
手里的酒瓶子滑落。
*啪。*
碎了一地。
火光摇曳,映出一道人影。
单衣单裤。
站得笔直。
火光照不进那双漆黑的眸子,里面是一片死寂。
路远。
几个小混子腿肚子一软,想跑,脚底板却像是生了根。
路远往前迈了一步。
那几个小混子“妈呀”一声,连滚带爬地散开,把赖三孤零零地扔在雪窝子里。
路远走到赖三面前。
居高临下。
没骂,没吼。
弯腰,单手扣住赖三的衣领。
一百多斤的汉子,被他提溜起来,轻得像团烂棉花。
“啊——!救命!杀人啦!”
惨叫声刚起,就被风吹散。
路远拖着他,大步走向河沟中心。
雪地上划出一道长长的拖痕。
河中心有个刚凿开的冰窟窿,黑漆漆的水面冒着白烟。
那是零下三十度的寒气。
路远手一松。
赖三瘫在冰面上,鼻尖离那黑水不到半米。
刚才吓出的尿瞬间结冰,冻得大腿根钻心地疼。
“听说,你推了我娘?”
路远蹲下身。
从兜里掏出一盒大前门,那是从大伯家顺的。
“没……没!那是意外!她自己……”
*滋——*
火柴划燃。
火苗在路远指尖跳动,照亮了他半张脸。
“我不信。”
点烟。
吸了一口。
白色的烟雾喷在赖三脸上。
紧接着。
一只厚重的军靴抬起,落下。
*咔。*
踩在赖三完好的右手上。
那是冰面。
手背贴着冰,手心压着鞋底。
“啊——!!!”
赖三的惨叫变了调。
“这天儿不错。”
路远弹了弹烟灰,脚尖碾动。
“冰窟窿里水温大概零下几度,人掉进去,三分钟血液就能冻住。”
脚下加力。
指骨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
“你说,你要是手滑掉下去,算不算意外?”
赖三看着近在咫尺的黑水,心理防线崩了。
“爷!路爷!我说!我全说!”
“是路大柱!是大柱叔让我干的!他说把你娘弄死,那地基就是他的……”
果然。
路远吐出一口烟圈。
远处,火把晃动,杂乱的脚步声逼近。
“住手!路远你个畜生!”
路大柱带着七大姑八大姨,举着铁锹镰刀,气势汹汹地冲过来。
王桂花裹着棉被,指着路远尖叫:“就是他!大家伙快看!当兵的杀人啦!”
人群把河心围了个水泄不通。
路大柱有了人壮胆,腰杆子直了。
“路远!你这是故意伤害!赖三要是残了,你这身军装就得扒下来!还得去蹲大狱!”
路远没动。
脚还踩在赖三手上。
他叼着烟,缓缓站直。
视线扫过那一圈张牙舞爪的亲戚,最后定格在路大柱脸上。
“扒我军装?”
路远扯了下嘴角。
没笑。
“大伯,破坏军婚,谋害现役军官家属,甚至致人伤残。”
他吐出一口烟圈。
“这罪名,够你在号子里蹲到死,顺便把你儿子的前途也断干净。”
路大柱一愣:“少……少拿大帽子压我!那是你娘自己摔的!”
“赖三招了。”
路远指了指脚下,“买凶杀人,图财害命。”
赖三为了活命,哭喊着:“是大柱叔!就是他指使的!我有证据!他给我的条子还在我棉袄里!”
路大柱脸色瞬间煞白。
周围村民的议论声嗡嗡作响。
路远把烟头扔在地上,军靴碾灭。
“既然是大伯,那侄媳妇怀孕了,是不是得给点见面礼?”
路大柱脑子没转过来:“啥?”
路远下巴点了点大伯家院子的方向。
“那堆红砖,还有几根红松木料。”
语气平淡,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正好,我要修房。借来用用。”
“你做梦!”王桂花尖叫,“那是给我们老三盖新房的!”
“不借?”
路远眉梢微挑。
脚尖一挑。
赖三一百多斤的身子直接滑到冰窟窿边缘,半个身子悬空。
“大柱叔!救命啊!我不想死!我都说!你在村里贪的那点事儿我都说!”
赖三吓疯了。
路大柱的脸由白转青,又由青转紫。
这要是让赖三把底裤都抖出来,别说房子,他这村干部都得干到头,还得去农场改造!
“给!我给!”
路大柱咬碎了后槽牙,心在滴血。
“那是……是给侄媳妇的见面礼!”
路远收回脚。
看都没看路大柱一眼。
“天亮之前,我要看到东西在院子里。”
“少一块砖,我就把赖三送到县武装部。”
“顺便,把你那些破事儿,跟政委聊聊。”
说完,转身。
风吹起单薄的衬衫,背影挺拔如山。
身后,赖三瘫在冰上,裤裆结成了冰壳子。
路远走得很快。
不是怕冷。
是想起出门前媳妇儿说的那句话。
饿了。
想吃肉。
……
推开家门。
屋里暖黄的灯光驱散了寒意。
路母睡熟了。
苏瑶靠在被垛上,手里捧着本小人书,听见动静,抬眼。
眼睛亮晶晶的。
“回来了?”
“嗯。”
路远身上的寒气在进屋的瞬间似乎就散了个干净。
他走到炕边,从兜里掏出一样东西。
动作有些笨拙,带着点献宝的意思。
一罐黄桃罐头。
供销社敲窗户买的,费了不少唾沫星子。
“给孩子吃的。”
路远挠了挠头,耳根有点红,“肉马上好。”
苏瑶看着罐头,又看看这个男人。
刚才在外面不知怎么腥风血雨,回来却只记得给她买罐头。
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喘息声。
“二……二哥!砖头搬来了!都在院子里!一块不少!”
是路大柱家老三的声音,带着哭腔。
苏瑶挑眉,看向路远。
路远正在切酸菜,头都没抬,刀工利落。
“看来,这大伯一家,干活挺利索。”
苏瑶合上书,看着窗外院子里那一堆堆码放整齐的红砖,指尖在被面上轻轻敲打。
“远哥。”
“既然材料有了,这房子,咱们是不是得好好设计一下?”
“比如……把院墙加高点?”
苏瑶顿了顿,声音里透着一股子慵懒的寒意。
“省得有些狗,总想跳墙进来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