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年代的供销社是县城里最热闹的地方。
这里不仅卖油盐酱醋、针头线脑，还卖布料、成衣、自行车、缝纫机……几乎涵盖了老百姓生活的方方面面。
一进门，一股子混杂着煤油、肥皂和各种商品的味道就扑面而来。
里面人头攒动，摩肩接踵，每个柜台前都挤满了人。
“同志，买啥？”
“给我称二斤散装饼干。”
“这的确良布料咋卖的？”
各种吆喝声、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充满了浓浓的生活气息。
路远和苏瑶的出现，就像是往这锅热闹的沸水里滴了两滴清油，瞬间让周围安静了一瞬。
男的高大挺拔，一身军装气势逼人。
女的明艳动人，那身红大衣晃得人眼晕。
这两人站在一起，实在是太惹眼了。
不少人都在偷偷打量他们，猜测这是哪家来的大人物。
“远哥，咱们先去布料柜台看看。”苏瑶对那些探究的目光毫不在意，拉着路远直奔主题。
她早就计划好了，要给路母做一件保暖又体面的棉袄，给路远做一身常服，再给肚子里的宝宝准备点柔软的棉布做尿布和小衣服。
布料柜台是供销社里最受欢迎的地方之一，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大部分都是妇女。
“同志，让一让，让一让。”路远用他高大的身躯在前面开路，很轻松地就给苏瑶挤出了一个位置。
柜台里面，站着两个年轻的女售货员，正爱答不理地给顾客扯布。
在供销社当售货员，那可是个体面的工作，吃商品粮，风吹不着雨淋不着，说出去脸上都有光。
所以这儿的售货员大多都带着点莫名的优越感，尤其是对那些从乡下来的泥腿子，更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看啥看？买就快点，后面还有人等着呢！”其中一个方脸盘、单眼皮的售货员，正不耐烦地对一个穿着打补丁衣服的农村大娘嚷嚷。
苏瑶的目光在柜台里的布料上扫过。
的确良、卡其布、灯芯绒……颜色大多是蓝、绿、灰，款式单调。
不过，在柜台最里面的架子上，苏瑶的眼睛却是一亮。
那儿挂着几匹颜色鲜亮的布料，有宝蓝色的、墨绿色的，甚至还有一匹带着细碎小花的。
那料子一看就不是凡品，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同志，你好。”苏瑶指了指里面那匹宝蓝色的华达呢，“能把那匹布拿出来我看看吗？”
苏瑶的声音清清脆脆的，很好听。
刚才那个不耐烦的方脸售货员抬起头，看到苏瑶时愣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惊艳，但随即就被嫉妒取代。
她上下打量了一下苏瑶，特别是那件红色的呢子大衣，眼神酸溜溜的。
“看啥看？那是非卖品！”方脸售货员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另一个一直低着头嗑瓜子的售货员听到苏瑶的声音，也抬起了头。
当她看清苏瑶的脸时，嗑瓜子的动作猛地一停，瓜子壳掉在了地上。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那双眼睛里先是震惊，然后是怨恨，最后是浓浓的嫉妒和不甘。
这个售货员不是别人，正是路大柱家那个在县城当临时工的女儿，路红。
路红做梦都没想到会在这里、以这种方式再次见到苏瑶。
昨晚她爹被气得吐血，她弟弟被辣得满地打滚，她娘的手被玻璃扎得血肉模糊……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此刻正光鲜亮丽地站在她面前，穿着她做梦都想拥有的呢子大衣，身边还站着那么一个英武不凡的男人。
凭什么？
凭什么她苏瑶就能过得这么好？
一个从乡下来的土妞，凭什么能嫁给路远这样的团长？凭什么能穿这么好的衣服？
一股子邪火从路红的心底猛地窜了上来，烧得她理智全无。
“哟，我当是谁呢，这么大口气。”路红阴阳怪气地站直了身子，把手里的瓜子往柜台上一扔，故意拔高了声音，想让周围的人都听见。
“这不是路远哥家的……嫂子吗？”她故意把“嫂子”两个字咬得很重，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嘲讽意味，“怎么着，从乡下进城了，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那可是给领导做衣服的特供料子，也是你这种乡下人能看的？”
这话一出，周围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苏瑶和路红身上。
乡下人？
穿得这么体面，开着吉普车来的，会是乡下人？
但这个售货员又叫她“嫂子”，还提到了“乡下”，这关系听着有点复杂啊。
苏瑶看着路红那张因为嫉妒而扭曲的脸，一点也不生气，反而觉得有点好笑。
这路大柱一家子，还真是遗传的没脑子。
“我是乡下人没错。”苏瑶淡淡一笑，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不过，乡下人也是顾客。供销社打开门做生意，难道还要分个城里乡下？还是说，你们这儿的规定就是看人下菜碟？”
“你！”路红被噎了一下，脸涨得通红。
她就是故意想刁难苏瑶，让她在众人面前出丑。
“我们供销社的规定就是这样！”路红破罐子破摔，梗着脖子喊，“好东西就是不卖给你们这些泥腿子！怎么了？有本事你去告我啊！”
她仗着自己是这儿的售货员，她舅舅还是供销社的一个小组长，平时作威作福惯了，根本没把苏瑶放在眼里。
在她看来，苏瑶就算嫁给了路远，那也是个没根基的。
路远再厉害，还能管到县城供销社来？
周围的顾客看着这一幕，都露出了看好戏的神情。
也有人觉得路红做得太过分了，但没人敢出声。
毕竟，得罪了售货员，以后买东西可就难了。
苏瑶没再说话，只是转头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路远。
路远从始至终都没看路红一眼。
他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但苏瑶能感觉到他握着自己的那只手收紧了。
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冷了几分。
就在路红以为自己占了上风，得意洋洋地看着苏瑶，等着她灰溜溜滚蛋的时候。
路远动了。
他松开苏瑶的手，往前走了一步。
高大的身影直接挡在了苏瑶面前，像一座山。
他什么话也没说。
只是从军装的内兜里，掏出了一样东西。
然后。
“啪”的一声。
重重地拍在了玻璃柜台上。
那声音清脆又响亮，震得整个柜台都嗡嗡作响。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只见那玻璃柜台上，赫然放着一叠崭新的“大团结”。
那厚度，少说也得有几百块。
而在那叠钱旁边，还压着几张小巧的、印着特殊标记的票证。
那不是普通的布票或粮票。
那是……军用特供票！
只有一定级别的军官才能拥有的，可以无视任何限购、优先购买任何物资的特权凭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