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城的六月仿佛被焊在了暑气里,即使快到傍晚,却也热得惊人。
几团蓬松的云浮在空中,边缘被烈日灼得微微发亮,沉沉地透着一股燥意。空气凝滞,混着远处模糊却永无休止的蝉鸣,更添烦闷。
何君华此刻正瘫在办公室的椅子上,一脸生无可恋。他刚和旁边同样愁云惨淡的精英教师们分享了校长在会议室灌下的“精神食粮”。
“唉,校长金口玉言,”何君华捏着眉心,声音里满是疲惫,“说咱们班练得‘差不多’了,可以‘放松’下了?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是觉得那些小祖宗知道这两天不用上学后,偶然经过那带有舞蹈房的大别墅能良心发现,自觉加练吗?”
隔壁班的王老师,人送外号“灭绝师太”,优雅地端起骨瓷杯抿了口红茶,气定神闲地补刀:“哎哟,老何,别担心啦。直接放两天假?对他们那群少爷小姐来说,那就是解放!指望他们练习?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对了,老何!”角落里教语文的李老师突然放下手中的备课书,一拍桌面,语气带着点幸灾乐祸的提醒,“开会时校长可是特意点了你们班那几个‘定海神针’的名啊!校长原话是,‘让她们务必多练练,站好那位置,全校的声音可都在她们脚尖上了!’”李老师模仿着校长语重心长的语气,末了还煞有介事地用指尖点了点空气。
何君华一听,感觉瞬间老了二十岁,愁得肠子都快打结了。
他实在想不通校长大人这葫芦里卖的什么“82年的拉菲”。
今天的会议突然宣布:为了让学生们以最松弛的“精英姿态”迎接挑战,展现世家子弟应有的从容气度,从即日起,所有参赛学生都放两天假,放松放松!只等比赛前一天再合练一遍就行!
何君华在心里自行翻译了一遍:就是让学生们临场“装个样子”,表演所谓“松弛感”,好给其他学校来个出其不意?来装个逼。
可是他班上的学生练得究竟怎样?
何班主任不由得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悠长而饱含沧桑的叹息。
“她们……她们那种家庭,从小耳濡目染,私人的舞蹈教师换了一茬又一茬,先不说她们的妈妈就是舞蹈老师,”他痛苦地摇摇头,“就说沈锦尘吧,那舞跳得确实挑不出毛病。可他那俩妹妹……唉!”
他感觉这辈子摊上沈知意和沈舒然,简直就是职业生涯(虽然他不是教跳舞的)最大的悲哀。
自从上次目睹了她们那“优美”的舞姿后,他就让谢予舟和许昭衍来调整她们。后面他就秉持着眼不见心不烦的原则,再也没去看过她们跳舞。现在想想,还真有点后悔没去盯着点,都不知道她俩现在是个什么水平了……
他目光放空,茫然地望向门口那一小盆生命力顽强的多肉,心想:这办公室里,也就我的小美能让他稍感舒心了。
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闯入他愁苦的视野——黎子墨!
这小子,怀里宝贝似的抱着个限量签名版篮球,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正从操场晃悠回来,脸上还带着运动后的惬意。
何君华冷哼一声:如果没记错的话,这节课是自习课吧?
“黎子墨!”他一声河东狮吼,即便隔着办公室良好的隔音效果,依然极具穿透力。
黎子墨浑身一僵,差点把怀里的宝贝篮球扔出去。心里警铃大作:“完了完了!‘河马’发功了!肯定又要吼‘黎子墨!都快期末了,还打球!连自习课都想逃……你想靠打球打出自己的及格分吗?!等下我就告诉你爸!’”
他认命地转过身,脸上瞬间堆起一个极其灿烂却无比虚假的笑容:“何老师,您找我有何吩咐啊?”
结果,何君华只是用下巴朝他懒懒地点了点,语气带着一种“懒得跟你计较”的疲惫:“去,把教室里把沈知意和沈舒然叫过来。”
黎子墨:“?!”不说我?!也不告诉我爸?!
他眨巴眨巴眼,有点懵:“没……没啦?”
何君华撩起沉重的眼皮,用看无可救药纨绔子弟的眼神瞪着他:“怎么?这么想我骂你?快去叫人过来!不然告诉你爸啊!”
黎子墨一个激灵,瞬间清醒!
既然“河马”不打算说自己,那就是天大的好事啊!
他立刻把这任务当成了“圣旨”,一路风驰电掣地冲回教室,气都来不及喘匀。
本着“传圣旨必须响亮”的原则,他在教室门口就扯开嗓子喊:“知意姐!舒然姐!班主…呃,何Sir召见!办公室!十万火急!快……”
最后一个“去”字还没出口,声音就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他撞上了坐在沈知意和沈舒然旁边的谢予舟投来的目光。那眼神看似没什么情绪,黎子墨却莫名读出了“你真吵”的无声烦躁。
剩下的字句被那眼神冻住,黎子墨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他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心里炸开了锅:天啊!不对啊……我堂堂黎家少爷,居然…居然被他一个眼神就给唬得不敢说话了?!影响到他学习啦?
(沈如意和沈舒然给他科普:这就是传说中的反派的必杀技——眼神攻击!)
他余光一瞥,忽的看到窝在桌上的许昭衍,懂了:原来是打扰到他的同桌睡觉了啊。
但其实……许昭衍在那儿打游戏呢。
教室外的阳光像融化的金子,懒洋洋地泼洒在教室后排。沈知意和沈舒然的脑袋深埋在交叠的胳膊里,搁那呼呼大睡。
她们已经连续几天让沈锦尘指导跳舞了,累得要死。
而这些为的是什么?
当然是努力提升自我实力!不让主系统强行安排她们!
这段时间,她们可真是把“痛并进步着”诠释到了极致。
每天晚上,沈锦尘准时化身“舞蹈修罗”。
教苏颜落的时候,那叫一个温润如玉、轻声细语,声音柔得能掐出水来。
可镜头一转,面对自己两个可爱且乖巧的妹妹呢?
“沈知意!你那腰是钢板焊的吗?”
“沈舒然!脚背绷直!绷直!说了多少遍!那姓谢的和姓许的没教过你们基础吗?这姿势简直侮辱华尔兹!”
“重心!重心!你们两个是在跳踢踏舞吗?脚底下装了弹簧?”
两人几次在深夜的训练室里,一边机械地旋转、滑步,一边用眼神进行无声的控诉和后悔:“当初我们为什么会有猪油蒙了心的提议让他来教?!”
沈锦尘的魔鬼特训,堪称她们舞蹈生涯做出最后悔的事!还不如让谢予舟和许昭衍教呢!
一束阳光正好打在沈知意毛茸茸的发顶,像给她镀了层浅金。
她毫无察觉,睡得小脸红扑扑,几缕碎发黏在汗湿的额角。
坐在她旁边的谢予舟,视线原本停留在摊开的物理书上,握着笔的手指就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从书本上移开,精准地落向了旁边那个埋在臂弯里的金色光斑。
而当黎子墨那极具穿透力的“圣旨”在教室里炸响时——
他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一个极小的弧度,心里掠过一丝熟悉的念头:又来了……吵到她就不好了。
这近乎本能的反应,带着一种“果然如此”的熟练感。
他的视线下意识地转向了声音的来源——黎子墨。
但很快,他就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奇怪,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念头?为什么要看着他?
沈知意最后还是醒了,她在梦里听到黎子墨在叫自己。
一向睡眠浅的她挣扎着起来,循着声源听去。
黎子墨走过来,想着知意姐肯定没听到,刚想压着声音再重复一遍(怕打扰到许昭衍“睡觉”)。
“知意姐,那个何……”
还没说完,谢予舟就先替他把话说完了。
他轻声道:“班主任叫你和你妹去趟办公室……”
她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随后礼貌地感谢:“谢谢哦。”
“总感觉你最近怪怪的……”许昭衍眼睛盯着游戏,随口说了一句。
谢予舟听到这话,跟才回过神一样,轻皱了下眉,喃喃道:“有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