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象关的船队停靠在小滩镇繁忙的漕运码头。
此处不愧为漕粮转兑重地,码头规模远非一般州县可比,各类船只鳞次栉比,扛运货物的脚夫、巡查的兵丁、讨价还价的商贩熙熙攘攘,人声鼎沸,一派喧嚣景象。
船刚泊稳,便有一队兵士在一个身着从九品官袍的中年人带领下走了过来,正是负责此地治安与稽查的小滩镇巡检司赵巡检。
“尔等从何处来?所载何物?可有堪合文书?”
赵巡检例行公事地询问,语气带着几分漕运枢纽官员特有的倨傲。
卢象关再次取出那份押粮文书,双手奉上:“回禀大人,在下宜兴卢象关,奉大名知府、堂兄卢象升之命,押运此批粮食至此,这是文书。”
“卢知府?”
赵巡检一听卢象升的名号,脸上的倨傲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热情甚至带了几分恭敬。
他仔细验看文书上的大名知府官印,确认无误,态度立刻变得热络非常:“哎呀呀,原来是卢公子,失敬失敬!
府尊大人到任以来,整肃吏治,编练乡勇,剿抚匪患,我等皆是钦佩不已!既是知府大人所需的粮食,那便是头等要紧之事!”
赵巡检立刻转身对手下兵士吩咐:“快!安排人手,优先为卢公子卸货!再去寻些可靠的骡马车队来,卢公子的货物要即刻运往府城!”
他又对卢象关笑道:“卢公子初来乍到,路途不熟,下官再派两名熟悉道路的弟兄为公子引路,确保万无一失。”
卢象关见这赵巡检如此上道,心中暗赞堂兄卢象升在此地的威望。他不动声色地给卢象群使了个眼色。
卢象群会意,悄然从船舱中取来一个精美礼盒,里面是两瓶用精美玻璃瓶装着的现代白酒。
“赵巡检辛苦,”
卢象关将礼盒递上,语气诚恳,“一点家乡土仪,不成敬意,给巡检和诸位弟兄聊以解乏。日后我卢家若有货物往来,少不得还要麻烦巡检行个方便。”
赵巡检接过那沉甸甸、透着不凡的礼盒,隔着盒子都能隐约看到里面晶莹剔透的琉璃瓶,心中又惊又喜。
惊的是这卢家果然底蕴不凡,随手便是如此贵重的“土仪”;喜的是对方如此给面子,显然是将自己当成了需要结交的人物。
他脸上的笑容更加真切,连连摆手:“卢公子太客气了!太客气了!都是为卢知府办事,下官分内之事,何须如此!
不过公子盛情,下官却之不恭,那就……厚颜收下了!公子放心,往后但有货物经小滩镇,一切包在下官身上!”
在赵巡检的亲自关照和协调下,卸货工作进行得异常顺利。
码头的力夫优先为卢家船队服务,大量的粮种和粮食被小心翼翼地搬运上岸。可靠的骡马车队也很快联系妥当,一辆辆大车在码头空地上排开,蔚为壮观。
待所有货物装载完毕,与船队结算了运费并安排其返航宜兴后,卢象关一行人告别了热情相送的赵巡检,押送着这支浩浩荡荡的骡马车队,在两名熟悉道路的兵士引导下,离开喧嚣的小滩镇,踏上了通往大名府城的官道。
小滩镇因航运而繁华,但也曾因地处要冲、人员复杂而匪患不绝。
自卢象升到任大名知府后,大力整顿地方,编练“天雄军”,清剿各处山寨水匪,成效显着。
如今这三十多里的官道,虽谈不上绝对太平,但往来商旅明显多了,路边也能见到巡逻的乡勇兵丁,与之前漕河遇险时的紧张氛围已大不相同。
一路无话,车队逶迤前行。约莫两个时辰后,远处地平线上,一座雄城的轮廓逐渐清晰。
高大巍峨的城墙、耸立的城楼,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格外庄严——大名府城到了!
还未抵达城门,便见一队人马早已在此等候。
为首一人身着吏员服饰,见到卢象关的车队,连忙迎了上来,躬身行礼:“来的可是宜兴卢象关卢公子?在下府衙书办,奉卢知府之命,在此恭候多时了!”
卢象关下马还礼:“正是在下,有劳先生久候。”
那书办笑道:“卢知府吩咐,请公子押运粮队,绕行城内主要街道一圈,再前往官仓卸货入库。”
卢象关闻言,立刻明白了卢象升的深意。如今北方天灾人祸不断,粮价飞涨,民心惶惶。
这支满载粮食的车队招摇过市,无异于一剂强心针,既能安定民心,显示官府有粮,在一定程度上震慑囤积居奇的奸商,平抑那日渐失控的粮价。
“谨遵府尊大人之命!”卢象关肃然应道。
于是,在这位书办的引导下,这支由数十辆骡马车组成、满载粮袋的庞大车队,并未直接前往仓库,而是浩浩荡荡地开进了大名府城。
车队穿行在府城的主要街道上,立刻引起了轰动。道路两旁的百姓纷纷驻足观看,指着那堆积如山的粮袋,交头接耳,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希冀和安心之色。
“看!好多粮食!”
“是官府运来的粮吗?”
“这下好了,粮价或许能降一降了……”
“听说这是卢青天从江南调来的粮!”
“卢青天真是我等百姓的父母官啊!”
议论声中,“卢青天”的称呼不绝于耳。卢象关骑在马上,听着百姓的议论,看着他们眼中重新燃起的光,深深感受到了卢象升在此地的民望之隆,也体会到了这批粮食所承载的沉重分量。
车队在城内绕行一圈,起到了预期的宣传效果后,才在书办的引领下,来到了位于城东的官仓。
早已得到通知的仓大使带着胥吏等候多时,交接、清点、过秤、入库……又是一番忙碌。
考虑到这批粮种事关明年春耕和卢象升的屯田大计,至关重要,卢象关特意安排心细且机警的卢象远,带着两名可靠的族中子弟留下,协助仓大使看守粮种,确保万无一失。
其余人等,则随着那名书办,前往府衙厢房安顿。
府衙厢房虽然简朴,但干净整洁,对于一路舟车劳顿的众人来说,已是极好的休憩之所。
书办安排好食宿后,对卢象关、卢象群道:“诸位一路辛苦,且先歇息。卢知府今日公务繁忙,晚些时候,定会召见诸位。”
卢象关点头表示理解。送走书办,他站在厢房院落中,望着府衙内肃穆的建筑,心中波澜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