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五星级酒店的总统套房里,主客厅尚留着喧哗余温。水晶杯的碰撞声仿佛还在空气里回响,江瀚远方才的大笑、沈清漪失控的抽泣与祝词,像尚未散尽的热浪,贴在墙面与天花的金边上,熠熠作响。
只隔一道门,次卧却像另一重世界。
厚重的遮光帘被死死拉拢,连一丝缝都不留,城市的灯海与外头的荣耀被隔绝在黑幕之外。房间里一片狼藉:衣物、抱枕、被撕裂成条的时尚杂志纸张四处翻卷,昂贵香水与眼泪、汗水混成一股发酸的气味,黏在喉咙口上,让人几乎透不过气。
江心柔瘫坐在地毯上,背靠床沿,整个人像被抽走筋骨般颤抖。她攥着那台碎了角的旧手机,指节泛着可怖的青白,指甲深深嵌进外壳的划痕里,仿佛要把塑料掐断。
屏幕仍在亮——微博热搜界面刺眼得发烫。
#林晚照 全国冠军#(爆)
#林晚照 满分#(爆)
#清北现场抢人#(热)
#实力才是硬通货#
一个个红得发亮的“爆”“热”,像烙铁,一下下按进她的眼里、按进脑门。图片轮播着——礼堂中央的追光把人映得发亮,林晚照手举水晶奖杯,神情冷静而笃定;清北的两位院级负责人在灯下递上协议页;走廊里,江瀚远与沈清漪紧紧拥抱她,失态而激动。
每一帧都像磨过毒的刀片,贴着心口横拉竖切。
“啊……啊……”她喉头挤出破碎的气音,像困兽被人逼至角落,眼白里爆起的细密血丝几欲撑破眼眶。胸口起伏得厉害,空气却像被抽空,怎么吸都不够。
为什么。
凭什么。
那个从小城来的“乡下妹”,那个她以为注定会被自己踩在脚下的替身,凭什么站那么高?凭什么能夺走她这十几年苦苦经营的一切——父母的目光、家族的资源、外人的羡慕、自己的位置……如今连仅剩的一点体面也要被碾成粉末?
视频推送跃出屏幕,自动播放。
画面里,林晚照在讲台上,灯光把她的侧脸描得清清楚楚。音响里的声音透过破损的手机喇叭仍然干净,平稳却有重量:
“唯有实力,不可辜负。”
“实力,才是硬通货。”
“实力,才能证明一切。”
“实力……实力……”她像被钉住,机械地跟读两遍,突然猛抬起头,声线破裂,“闭嘴!闭嘴!你闭嘴!!”
她抡圆手臂将手机砸向墙面。
“砰——!”
塑料与玻璃炸开,黑屏,零件四散。最后一条扭曲的联系被她亲手掐断。
可破坏没带来任何止痛,反而像打开了阀门。
“假的!都是假的!”她瞳孔放大,目光在房间里疯一般搜寻,停在那面镶金边的穿衣镜上。
镜里映出一个面目狰狞的女人——头发乱得像被水打湿,眼眶通红,真丝睡裙皱巴巴地粘在身上,泪痕与残妆糊成灰。没有一寸,是她熟悉的“名媛”模样。
“啊——!”她仿佛被这个“自己”惹恼,从梳妆台抓起一个沉甸甸的金属首饰盒,朝镜面砸了过去。
“哗啦——!”
碎裂声像骤雨。镜面炸成无数三角形的光,四散坠落,地上瞬间铺了一层亮着冷光的碎片,破碎的她在每一片上扭曲、骇人。
“毁了!都给我毁了!”她喑哑地尖叫,一把掀翻法式梳妆台。
“轰”的一声,昂贵的护肤瓶、彩妆盘、香水与粉盒“噼里啪啦”砸到地上,裂口的玻璃边缘吱吱擦响。不同香味混成刺鼻的一团,浓得让人发晕。一瓶还未开封的精华滚到角落,瓶身斜裂,液体一点点淌出来,像在滴血。
这还远远不够。
她冲到衣帽间,手脚并用——把一排排按季度与场合分好的裙子撕成碎布;把限量款包袋的皮面从缝线处硬生生剐开;把鞋跟对着柜门用力戳,直到木板上布满孔洞;把LEd灯带一把拽断,让整个柜体陷入一片暗;玻璃柜门被她以膝撞开,碎裂声此起彼伏。
“叫你得意!叫你风光!抢我的、都是抢我的——”她破口乱骂,字句杂乱,泪鼻涕与粉底一起糊在脸上,疯狂得像画上了鬼面。
她又拖起一把笨重的欧式单椅,沿途扫翻两个落地灯,咆哮着举过头顶,照着那面展示鞋墙砸下去。
“砰——哗啦——!”
更大的碎响卷过房间,墙面像瞬间坍塌。细小的硌骨玻璃粒子四面飞溅,打在她小腿上留下细碎的红痕,她却浑然不觉。
终于,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与敲门声,夹杂着佣人的惊呼:“心柔小姐!您怎么了?开开门!别吓我们!”
“滚!都给我滚!”她抓起一个被砸得变形的金属摆件朝门板猛砸,“谁都不许进来!不许看!!”
撞击声钝重,回声扩散。门外立刻安静了几秒,接着是更远的脚步仓皇而散。
房里只剩她越发粗重的喘息。四周像被暴雨刮过,碎片、液体、布条、扭曲的金属零件齐齐堆成了一片垃圾场。她的睡裙被玻璃扯出好几道裂口,裸出来的皮肤氤着红痕,汗和泪把鬓角打得潮湿。
力气被迅速抽空,她腿一软,直直坐进那堆混乱的碎屑里。冷硬的玻璃角透过布料扎在皮肉里,疼,却撑不起任何反应。耳里却还回荡着礼堂里的掌声、追光下的喊声、那个人的名字被整齐地呼出——一遍一遍,像刑具。
她知道自己完了。
不是“这一次”、不是“暂时”,而是彻底。
一个人从高处坠落,只有一个词能形容地面,那就是——粉碎。
林晚照被万众注视,踏着光芒向前;而她,像被丢进阴沟的老鼠,躲在黑暗里蜷缩着自噬,连仅存的摆设也要亲手毁光。
这份巨大的反差,这道永远跨不过去的沟壑,那种被世人共同遗忘的虚空,像潮水漫上来,把她最后一点残余的理智也泡得发木。她抱住膝盖,整个人缩成一团,肩膀剧烈起伏,却再也挤不出半滴眼泪,只有沙哑干涩的低嚎,像濒死野兽的尾音。
外间的走廊里,脚步趋近又停住。江瀚远站在门前,脸色铁硬。门缝里透出的冷白光把他的轮廓切得锋利。沈清漪捂着嘴,眼里一片惊惧,连手指都在发抖——门内的碎响像一记记钉子钉在她心口。
“别进。”江瀚远的声线没有温度,短短三个字,像落在冰面上的刀。他侧了侧身,对助理与保镖吩咐,语气干脆冷决,“等她闹完,打开门。收拾干净。看紧她。”
他停了半秒,又补上最沉的一刀:“在送走之前,不许她再接触任何外界信息。”
“是。”助理压低声音应下。
命令像卡扣一样一一扣上。门内外两个世界彻底分离:一边被光与镜头包裹,已经迈向更远的赛场;一边在破碎的镜片与香水味里沉陷,往下坠,连求救的方向都看不见。
走廊尽头的窗外,京城夜色依旧璀璨。灯河流淌,安静而疏离。门内,破坏的余声渐远,像潮水终于退去,留下斑驳狼藉、遍地反光的碎屑。
天地更替,不差分毫。
有人登顶,就有人坠落。
她用尽全力砸碎的,不只是镜子与物件,还有那个虚构了十几年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