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轧钢厂食堂。
蒸腾的热气裹着白菜炖粉条的香味在食堂里翻滚,工人们捧着铝饭盒挤在长条木凳上,喧闹声此起彼伏。
张二狗,听说你也报名技术培训了?
第三车间的老王用筷子敲了敲饭盒边,咧嘴笑道。
就你那连游标卡尺都拿不稳的手艺,能选上吗?
被点名的瘦高个立刻梗着脖子:
怎么不能?
他左右张望一下,压低声音。
这次可是工业部钦点的培训基地!我走的是李副厂长的门路,名额板上钉钉!
他得意地扒拉两口饭。
新来的王副厂长才多大?根基不稳,总得给李厂长几分面子不是?
隔壁桌的年轻学徒地摔下筷子。
我师父刘海中可是杨厂长亲笔推荐的七级锻工!要论资排辈也轮不到你!
角落里,刘海中正闷头扒饭,闻言手一抖,土豆丝掉在桌上。
作为厂里有名的老师傅,他手艺确实没话说,可这次培训偏重理论和技术革新,自己这把年纪...更何况,他想起王忠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后背沁出一层冷汗——那年轻人看着和气,做事却最是较真。
刺啦——
广播喇叭突然炸响:
全体职工注意!为确保公平公正,所有申报培训人员明日早九点在培训室,原第二会议室统一考试,按成绩取前五十名!
饭勺掉进菜盆。
张二狗的脸地白了,他可是连最简单的图纸都看不明白。
方才还吹嘘的工友们集体噤声,食堂里落针可闻。
半晌,角落里爆出一声喝彩:
王厂长办事就是敞亮!
能者上,庸者下!这才叫公平!
某些关系户要现原形喽...
几个猫着腰的身影匆匆离席,菜汤洒了一路。
刘海中望着徒弟兴奋的脸,突然觉得碗里的饭没了滋味——明天这场考试,怕是比抡大锤难多了。
小食堂内。
王忠义掀开棉布门帘时,蒸腾的热气裹着红烧肉的香味扑面而来。
杨厂长正端着搪瓷缸抿酒,见他进来,笑着指了指身旁的空位:
忠义来了?快坐。
李副厂长却显得有些坐立不安,筷子尖在饭盒里无意识地戳着米饭,额头上沁着细汗。
他几次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开口:
王老弟啊...
声音压得极低。
这培训名额的事,厂里几个老同志都来找我...
王忠义慢条斯理地盛了碗白菜豆腐汤,热气模糊了他的表情:
李老哥,您得体谅我啊。
他舀起一勺汤,轻轻吹了吹。
部里给咱们厂五十个名额已经是特殊照顾了。其他厂...
他顿了顿。
像第一机床厂那样的重点单位,也才分到三个名额。
汤勺与碗沿轻碰,发出清脆的声。
杨厂长忽然放下酒缸,意味深长地接话:
老李啊,部里徐司长下周要来视察工作。
他夹了块红烧肉放进李副厂长碗里。
要是看见咱们推荐的人连基础知识都...
肉块上的油花在灯光下泛着光。
李副厂长喉结滚动,筷子尖在肉上按出个凹痕。
况且,王忠义忽然压低声音,身体微微前倾,这只是第一期。只要培训基地还在咱们厂...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窗外正往办公楼跑的人影。
来日方长嘛。
李副厂长眼睛一亮,脸上的皱纹顿时舒展开来:
是是是,王老弟考虑得周到!
他举起酒缸。
我和老杨一定全力支持你的工作!
玻璃窗上,三个人的倒影在热气中微微晃动。
王忠义低头喝汤,掩去嘴角的冷笑——若不是知道风雨将至,他又何必与这些蠹虫虚与委蛇?
午饭刚过,行政楼二楼走廊上已经挤满了人。
杨厂长推门出来时,差点被堵在门口的工人们撞个满怀。
杨厂长,我是钳工车间老赵啊...
杨叔,我爸让我来问问...
杨厂长皱起眉头,脸上的皱纹更深了几分。
他抬手看了看腕上的上海牌手表,指针已经指向一点四十。
都围在这干什么?下午不上工了?
声音不大,却让嘈杂的走廊瞬间安静下来。
要是为培训名额的事。
杨厂长掸了掸中山装袖口并不存在的灰尘。
广播里已经说得清清楚楚。厂里要的是真才实学的人,不是靠关系走后门的!
走廊尽头,李副厂长的办公室门外更是热闹。
几个穿着崭新工装的年轻人正往里面张望,见李副厂长走来,立刻围了上去。
李厂长,您看...
叔,我爹说...
李副厂长脸色一沉,故意把手里的大茶缸往窗台上一放,发出一声响。
怎么着?都想被记旷工是不是?
他手指点着人群。
考试通知都贴出来了,有本事考上去,没本事就给我老实干活去!
人群不情不愿地散开,只有个梳着油头的年轻人趁乱溜进了办公室。
姐夫!
门一关,油头青年就急不可耐地凑上前。
我那个名额...
李副厂长把茶缸重重砸在办公桌上,茶水溅出来洇湿了玻璃板下的工作证。
刘建军,你还有脸来问?上个月车间的废品率,你一个人就占了三成!
姐夫,那王忠义不过是个新上来的,还不是任你拿捏...
刘建军不服气地嘟囔。
闭嘴!
李副厂长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声音压得极低。
你知道他靠山是哪个部门的?
手指往上指了指。
连工业部调令都是特批的!你姐夫我...
他突然松开手,颓然坐回椅子上。
算了,跟你说这些干什么。滚回去干活,再出废品就给我滚去扫厕所!
走廊尽头,王忠义站在档案室门口,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轻轻摩挲着手中的档案袋,嘴角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