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之前朱厚照是做过功课的,他让张永详细查了太医院的诸位御医,包括他们的医术、传承、脾气秉性,甚至家人徒弟。
闫老御医名叫闫东阳,江西人士,医术属家传,家中在江西当地自祖上便开有药铺,后在各地也开了几家分号。成化年间考取医官,入职太医院。为人宽厚仁和,醉心于医术药学,在求稳的太医院有些郁郁。
但太医院有着外面无法接触的医书、药典、药材,近乎医痴的闫东阳便默默隐忍多年。闲暇时也给四邻问病祛疾,倒也一派散仙风范。但宫中每每有急难杂症,都是闫东阳施手,均药到病除,所以落了个神医之名。太医院也有不服气的,但为皇家医病,没有魄力和胆量是不行的,所以也只好腹诽几句。
闲聊了一会儿,便把话题转到弘治帝的身上。太医使刘文泰说到:“陛下春秋鼎盛,身体康泰。殿下纯孝之心,我大明列位先皇庇佑,陛下龙体定然无恙,天佑我大明千秋万世……”
“孤不是来听你歌功颂德的。”
朱厚照毫不客气的打断刘文泰,这家伙搞关系有一手,医药之学何止马马虎虎,主持编写了《本草品汇精要》,但后史评“文泰等于草本实懵然”。
“孤视父皇勤于政事,不仅早朝每天必到,而且重开了午朝。恭俭有制,勤政爱民,兢兢于保泰持盈之道。然父皇自幼体弱,如此劳心耗神,虽正值壮年,恐心力为之交瘁。近来与父皇相近,每每见父皇又口涎之征,太医院可有预案。”
“回太子殿下,太医院应持稳重,不敢有误,更不敢沽直谤君……”
朱厚照不动声色瞟了一眼刘瑾,刘瑾冷冷地言道:“刘院判,咋家看你胆子不小,屡屡顶撞太子殿下是何居心?”
“启禀太子殿下,微臣不敢。微臣绝无顶撞殿下之意。”
刘文泰吓得连忙跪在地上,连连磕头,为自己辩白。
一个太监就把他吓成如此模样。看来这是一个没有医术、没有担当、没有胆子、没有风骨的人。真不知道弘治帝看好他哪方面,据传成化皇帝的死跟他的医治有关,弘治帝的死也和他有关,这样一个庸医最后居然还落了一个善终,真是不可思议。不过话又说回来,刘瑾这死太监真是好使。
朱厚照没理会跪在地上的刘文泰,转向闫东阳问道
“卿有何良方?”
“殿下,老臣观陛下气色似有风涎、中风之症,恐有卒中之虞。”
“闫东阳你放肆,如此毁谤圣上,其心可诛。”
“闭嘴。”
朱厚照毫不客气打断刘文泰。
“殿下,老臣……”
“拖出去。”
“诺。”
刘瑾一摆手,过来两个小内侍把刘文泰拖出门外。
“太子爷您消消气……”
朱厚照抬手打断刘瑾的话,继续看向闫老御医。闫东阳不慌不忙继续说道,
“陛下近来时有口涎,此中风之先兆,如若不及时诊治,恐有卒中之虞,且时常间后背刺痛,此乃胸痹之兆。想此皆因陛下勤于国事、宵衣旰食所致。”
“可有针对?”
“殿下,太医院对皇家用药讲究中正平和,至于针石之物更是慎之又慎,故维持守正,幸赖皇天庇护未有大变。”
说的好啊,太医院的任务是既不能治好,也不能治不好。对皇家用药断不能用猛药,否则出了问题太医院会像韭菜一样一茬割尽。针灸?即使皇家不说难免出个把奸佞,给御医上点眼药,那针灸针就会变成杀人利器。
尤其中医又有死穴之称谓,谁也不敢保证帝王家会怎么想。大家都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混混日子得了。所以御医有高手吗?有,肯定有,为什么帝王多短命,唉,一言难尽,有时候人是会画一个圈把自己套进去的。
“闫老御医,不妨对孤明讲。”
“殿下,可以用些药剂,辅之针灸,可缓解一二。但陛下沉疴,恐病来如山啊。”
听到这,朱厚照不由得陷入沉思,刘瑾和太医监的肩膀微不可察的抖着,显然,这二人被闫东阳的话惊到了。
“医者父母心。悬壶济世,则医者眼中只有病患而无贵贱。”
“殿下,没有治不了的病,有治不了的病人。”
“孤日来于《永乐大典》群书中觅得一方,对卒中有起死回生之效。随手抄来,卿可一观,其可妥当?”
说着,从袖口扯出一张纸递给闫东阳。看过药方闫东阳沉思片刻,又低头看着药方出神。良久,闫东阳开口道:
“殿下,此药方所列诸药均有镇惊开窍、清凉祛邪之效,用于热病,邪入心包,高热惊厥,神昏谵语应有奇效。且配比堪称奇妙,如神来之笔。但以虎爪为药引,虎骨虽有祛风通络之效,然卒中、风痹属热病,恐虎骨有伤其效,故臣百思不得其解。”
朱厚照闻言微微一笑,刚想开口,见闫东阳身后站着的小童似欲开口,忽然来了兴趣。
“汝是何人?”
“殿下,此乃臣之后辈,跟随臣身边侍奉左右。”
小童站在他身后,闫东阳可不知道小童是因为刚才的神态引起了朱厚照的兴趣,以为朱厚照只是简单的好奇。
“卿之子侄、弟子、孙辈?”
见朱厚照还在发问,闫东阳说到:
“殿下,此子名唤李言闻,河南蕲州府人士。其父与臣有旧,后遭家变托付老臣照看。其家世代行医,颇有名医风范,故老臣不忍李氏医者一脉断绝故带在身边照拂,非徒非子侄。”
“言闻,见过太子殿下。”
闫东阳好风范啊,如果收李言闻为徒,那李言闻出徒后只能是闫氏医者一脉,那李家医者真就断送了。
等等,李言闻,这个名字怎么这么熟悉,想了想还是没想起来,算了,最近事情太多,大脑时有宕机。
“汝似有言欲讲?”
“回太子殿下,小民斗胆,其虎爪是否为虎抓草?”
“哦?”
聪明的小家伙,看来对药理也是了解的,且胆大心细。
“何有此言?”
“殿下,先父为铃医,小民曾随先父游历两载有余。家传药方有一味药可祛风涎,其中所用药引即为虎抓草。”
朱厚照没有开口,期待着小童继续说下去。
“虎抓草产自川贵,虽有活血化瘀之效,但未闻用于风涎之例?”闫东阳开口道
“回您的话,小子家传所用虎抓草采自龙虎山。”
“哦?龙虎山亦有虎抓草?”
对了,对上了。萧宇飞家的苏合七宝丹中的药引虎爪其实就是龙虎山的虎抓草。中医传承悠久,看来良方良药自古有之,秘方之所以是秘方,均为口口相传,可惜被后世的战乱离散,摧毁了多少我们的精华。李言闻、铃医,靠,这人是李时珍他爹!
一定要把他延揽到自己身边。
“回您的话,先父有言,龙虎山路北面背阴山腰处……”
“不必多言了,这是你李家之秘,慎之。”说完此话,闫东阳一下愣住了,那手中的方子岂不是太子殿下的秘方,自己通盘看过了,那又如何?念及此,冷汗不由得下来了。
“汝观孤之药方与汝家传若何?”
“回太子殿下,小民刚才不敢偷窥,未见其详。”
“卿与之一观。”
闫东阳犹豫一下把药方交到李言闻手中,李言闻双手捧着细细看过,脸上表情忽喜忽忧。稍倾,言道:
“殿下此方胜我家传百倍,先父往日曾言,我李家之方虽效,但君臣之辅多有偏颇,未尽到龙虎相济之效。故先父游方也是为遍寻良方、遍访名医以期完善之效。殿下此方真乃神来之笔。”
“那就由你辅助闫医正炼制此药,闫卿意下如何?”
“殿下,那此方?”
“此方孤信手抄来,可付与闫卿和李家小子。制成之后可选病患先行试药,以备不虞。”
“臣、小民谢太子殿下。”
药方保密?闫东阳和李言闻看过后第一时间就会把原方销毁,这可是一颗摇钱树、是保证家族医术传承的传家宝。是太子殿下,未来的大明天子御赐之物,只要闫家、李家后代不作,可以保证传承绵延不绝。
“李言闻,孤见你学识尚可,人也还算机灵,就在太医院先做一个吏目吧。”
“臣谢太子殿下大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