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饭朱厚照带着王云等人回宫,出得门来,见闵宜励依然神色惶恐地立在院中,那只京巴犬偎在他脚边轻声哼着,看来是饿了。
“刘瑾,把那只狗带回钟粹宫。”说罢径直走了,留下一众不明所以的众人在风中凌乱,尤其是我们的闵二公子,这这这……
太子刚才那一顿呵斥,自己虽然不明所以,但看神态绝对不是好事,正等着迎接更大的风雨,结果殿下把狗收下了?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此时除了王云、杨慎、张铭、李昱四人,其他人等同样也是满腹疑问,但无人敢问询。
“杨公子,那个那个,今日多谢你出手搭救。”见太子殿下走远了,闵宜励臊眉搭眼地走到杨慎面前深施一礼,开口道。
“不必多礼,今后闵公子当自勉。”
“那是、那是。那个、那个……”闵宜励嗫嚅半晌,开口道:“刚才殿下说的乡土、何定、失意啥的什么意思?是说我举止不当、科举失意吗?”
“相土乃殷商第三位君王,此人驯化马匹、牛羊、驯狼为犬为世人所用。何定是孙吴末主孙皓宠臣,其文武具废,专事为吴主训犬捕兔以邀宠;赵师怿是南宋奸臣,为求升迁于农舍学鸡鸣、犬吠以博奸相韩侂胄一笑。殿下命我等驯唤畜类能为国为民所用,而非谗佞君王、以惑圣听。”
这三个典故分别出自《竹书纪年》、《三国志》、《宋史》,也多亏杨慎博闻广记,否则今日殿下这一开口,呵斥了你还当是称赞呢。在场的人中恐怕王云都是一知半解,其他的完全可以忽略,杨慎这大明第一才子可不是浪得虚名。
“我、我、我……”闵宜励闻言人抖得不受控制了,巨大的恐吓啊。背负此名,别说殿下责罚,回家自己的老父亲肯定会扒了自己的皮。
“殿下没有深究,肯定不会再责罚你了。不过闵公子,学生有一言,殿下所为不为一己之私欲,我等要感悟殿下深意。你回去当细思如何驯唤犬类为殿下所用。今日之事,我定当为公子守口如瓶。“
“谢、谢过了、谢过了。”
杨慎没再理会闵宜励,转身进到院里看看其他院所的进展。
杨慎守口如瓶,自己肯定也不会四处去说。说什么?说太子殿下夸我谄佞?自己是嫌命长还是身子骨痒。不行,赶紧回头找徐安休,风向变了,该转舵了,否则要掉水里淹那啥了。
“杨公子,艾霖在外求见。”
“哦,”正在工所看工匠打造器具的杨慎听小内侍禀告,“让他到厢房相见。”
“诺。”
“杨公子,小人有礼了。”
“客气,请坐。不知艾掌柜所为何事?”
“小人求见杨公子,一是为探寻沐浴之品制作进展,二是有事有求公子。”
“沐浴之品正紧急制作,明日午后第一批可交付,这前几日订立文契之时已然明了。至于所求?不知艾掌柜所求何事?学生不敢冒昧相允。”
“是这样,小人于市面偶尔寻得一幅字画,人言是赵孟頫所做,小人不辨真假,特向杨公子求助,帮小人鉴定一二。”说着,艾霖将手中的长匣放在桌上。
“赵孟頫的大作,学生倒要看看了。”一边说着,杨慎一边准备打开长匣。
“杨公子不急,小人还有一事。听闻那日小人出宫,罗公公不慎跌倒受伤,小人特寻了治伤良药奉上,不知能否让小人见罗公公一面?”
“可,来人,带艾掌柜到后院罗公公处。”
“诺。”小内侍带着艾霖向后院走去,杨慎虽然很想看看赵孟頫的画作,但积年的教养令他压抑住内心的期盼,坐在桌旁静等艾霖回转。
过了一炷香功夫,小内侍进来禀告,言道艾霖见罗公公伤重,迅疾出宫为罗公公再寻对症药物,不及向公子道别,不甚惶恐,万望见谅,下次必当面致歉。
杨慎闻言一下愣住了,看着桌上的长匣尴尬万分。咱们的大才子还是年轻啊,书生气啊。但天才就是天才,片刻的沉默之后便吩咐小内侍打开长匣,将画轴取出挂在豹房正堂。然后自己施施然回转进到后院。殿下交代工所所制的几样器物容不得半分马虎,一定要盯紧了。
此时的朱厚照正跟王云、张铭、李昱在钟粹宫论道。李昱心里可是嘀咕了一路,好端端一张地图,太子说烧就烧了,太可惜了。
“李昱,”正魂不守舍之际,耳边响起太子殿下的呼唤。
“臣在。”
“你去西厢房,把孤适才所绘地图复绘出来。”
“啊?诺。”
不理会李昱,朱厚照由自跟王云谈论起战略。聊至战略欺骗,朱厚照道:“现如今父皇万寿圣节将至,藩属毕至,棒国副使成均馆知事崔正元,素慕我种花家文明。倭奴此次细川氏、大内氏两厢竞争,均自称受倭主委派,来与我大明勘合。其人于京师四处拜访,欲成其事,孤令人传言,伯安甚合孤意,必委以重任,待鱼儿上钩伯安可小试身手。”
“殿下,臣有事相请,望殿下恩准。”
“说来听听?”听到王云这样开口,朱厚照来了兴趣。
“臣五岁时,祖父为臣取名守仁,昨日殿下论道,臣如醍醐灌顶,请殿下恩准臣今后以守仁为名。”
“准,刘瑾,你去把伯安腰牌、官诰重做,名称王守仁。”
“谢殿下。”王守仁大喜,叩拜下去。
“起来吧。”
“殿下,臣还有一不情之请?”
“哦?”看着王云,哦不,王守仁那一份欲言又止,朱厚照不由得生起一份好奇。
“唉,殿下,臣冒死向殿下举荐一人。”看着王守仁那坚毅的神情,朱厚照更好奇了。
“殿下对臣下宽厚仁德。值此用人之际,臣有一好友,素有才子之称,不幸因才放旷致生事端,被剥夺功名。然其人才雄气逸、文思敏捷、乐善谦和、冰雪其性情。殿下能否宽宥其错、用其所长?臣无状,请殿下忖度?”
“伯安,起来吧。你说的可是唐寅?”
“殿下圣明,臣举荐之人便是唐寅。”
“唐寅之事乃父皇钦定,虽已五年有余,然当日其科举弊案仍多非议。适逢父皇万寿圣节,此时不宜着急。既然伯安举荐,令唐寅在你身边参赞、暂不入宫,时机成熟孤亲自向父皇请旨定夺。”
“谢殿下大恩,臣也代唐寅谢殿下大恩。”
“起来吧……”
朱厚照又跟王守仁聊了对棒国和倭奴的措施区分,直到宫禁时间到了,王守仁才恋恋不舍出宫去。
看着王守仁的背影,朱厚照陷入沉思。他对唐寅并没有多少认可,世人多知道唐寅是吴中四大才子之一,民间流传的三笑点秋香、风流潇洒才子佳人。历史上的唐寅可是有很大偏差的,在朱厚照眼里,唐寅就是一个有几分才气,但为人得意猖狂、失意落魄的穷酸。
唐寅乡试会试连中解元、会元后,放言必中状元。殿试传其试卷的确答题贴切、文辞优雅,但主考官程敏政在判卷时脱口而出此乃唐寅之卷,被人检举。恰逢唐寅好友徐经作弊,户部给事华昶弹劾程敏政舞弊,这一下把程敏政。唐寅、徐经全部牵连出来。后经弘治帝御裁,程敏政罢官还家,唐寅、徐经削除仕籍,发县衙为小吏。唐寅不甘为吏,受此打击,自此全无进取之心。
宁王爱其名声延揽,然唐寅只擅吟诗答对,于时政、治国全无用处。后见宁王有造反之意,为求脱身,装疯卖傻,更于大庭广众之下脱衣暴露那啥,还时不时摆弄摆弄。这在以理法严苛着称的明代简直是离经叛道,除非此人是疯子。所以大家便将其视为疯子,得以脱身。之后更是声名狼藉、贫困潦倒,五十多岁便病逝了。
文不能治国、武不能安邦,这跟后世那些自诩怀才不遇、怨天怨地的所谓艺术家何其相似。
但眼前恰好有一件事可以让唐寅去做,这件事没有才华万万不行,但让国子监去做肯定阻碍重重甚或被直接顶回来。因此,朱厚照才会接受了王守仁的举荐,但在自己没亲自对唐寅检验之前,是断断不会招致麾下的。自己现在最缺的是将来能够独当一面的人才,而非有名无实的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