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蒋瓛一身飞鱼服,快步走入厅中,单膝跪地:“属下参见王爷!”
“起来吧。”朱瑞璋头也未回,目光仍锁在舆图上,
“即刻传本王令:定辽前、后、左、右四卫,再加金州卫、复州卫、盖州卫,尽数起拔,限期内赶赴沈阳中卫集结,不得有误!”
蒋瓛沉声应道:“属下遵令!只是各卫分散驻守,限期多久合适?若是时间太短,是否太过仓促?”
“军情如火,岂能容得拖延!告诉各卫指挥使,用最快速度。”朱瑞璋转身,“若有延误军机者,以军法从事!”
“属下明白!”蒋瓛躬身领命,刚要起身,又被朱瑞璋叫住。
“再备一封密函,八百里加急送交大宁曹国公李文忠。”朱瑞璋语气放缓了几分,
“函中告知他,高丽军主力尽出辽东,草原北元残余势力或有异动,令他严守大宁防线,密切监视草原各部,不可轻举妄动,若遇袭扰,相机行事。”
“属下这就去办!”蒋瓛不再多言,转身快步离去。
铁岭卫陷落的荣光,像一层薄薄的金箔,贴在高丽十万大军的铠甲上不过半月余,便被辽东的风沙刮得摇摇欲坠。
李成桂的中军帐内,灯火正旺,却驱不散他眉宇间的阴翳。
“将军,斥候传回消息——秦王朱瑞璋,已自应天启程,驰援辽东,预计不日便将抵达冯胜大营!”传令兵单膝跪地,声音带着长途奔袭后的沙哑。
“朱瑞璋?”李成桂攥紧拳头。
这个名字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猝不及防地烫在他的心上,
但他现在更生气的是手下的斥候——十几天前,铁岭卫城头的硝烟尚未散尽,五万高丽军以雷霆之势攻克这座辽东重镇,斩杀明军指挥使赵彝,五千余明军无一幸免。
那时的他,站在铁岭卫的堡顶之上,望着脚下臣服的土地,心中满是志得意满。
他信了斥候带回的情报,辽东明军兵力空虚、训练松懈,不堪一击。
可如今,与冯胜所部僵持这段时间里,他才明白,自己从一开始就踏入了一个巨大的谎言。
其实一开的时候他并非没有顾虑,但此前派往辽东的斥候带回的消息,言之凿凿地说辽东边军“兵力薄弱、训练松懈、府库空虚”,甚至绘声绘色地描述了明军士兵的模样。
那些斥候可都是他亲自挑选的精锐,皆是高丽军中最擅长潜伏探查之人,他本以为万无一失。
可如今,他才惊觉自己被蒙在了鼓里,明军的防御工事远比斥候描述的坚固十倍。
“荒谬!简直荒谬至极!”李成桂猛地一巴掌拍在案上,怒火冲冲地站起身,他来回踱步,眼中满是压抑的怒火与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慌,
“将那些所谓的精锐斥候给本将军五马分尸,碎尸万段,他们到底在辽东看到了什么?
他们回报的是兵力空虚、士气低落,可我们面对的是什么?是冯胜麾下装备精良、作战勇猛的百战之师!”
帐下将领们面面相觑,无人敢接话。
他们都清楚,将军的愤怒并非无的放矢。
自攻打沈阳中卫以来,高丽军屡屡受挫。
明军依托坚固的城防,弓弩齐发,滚石擂木火炮不绝,高丽军数次强攻,都被打得丢盔弃甲,伤亡惨重。
原本以为速战速决的战事,硬生生拖成了持久战,这与战前的预期截然不同。
而且当初派往辽东的斥候还是李成桂亲自挑选的亲信,如今却传出这样的消息,无疑是打了李成桂一个响亮的耳光。
更重要的是,这谎言可能将十万高丽大军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将军,”副将金庾信犹豫片刻,还是硬着头皮出列,
“或许……或许斥候并非有意欺瞒,只是辽东明军藏得太深,他们未能探得实情?”
“藏得深?”李成桂冷笑一声,眼神锐利如刀,扫过金庾信,
“藏得再深,能让一万大军凭空变出两万?能让临时征召的农夫,变成以一当十的精锐?你看看我们的伤亡!”
他指着案上的战报,声音陡然拔高,“攻打沈阳中卫,我们损兵折将两万有余,而明军伤亡不足三千!这就是所谓的不堪一击?”
金庾信脸色一白,躬身退了回去,不敢再言语。
帐内的气氛愈发凝重,将领们脸上都露出了难色。
他们都是高丽军中的佼佼者,但从未打过如此憋屈的仗。
起初的锐气,在一次次攻城失利和持续的伤亡中,渐渐消磨殆尽。
这段时间,高丽军数次发起猛攻,皆被明军的强弩与火器击退,死伤惨重,却连城墙的一角都未能撼动。
更让他心惊的是,明军的粮草补给源源不断,每日都有运输车队赶来,而高丽军的补给线却屡屡被明军游骑骚扰,粮草消耗日益加剧,士兵们早已不复初战时的锐气,关
键他们还不敢退,只要一退,明军骑兵就开始掩杀。
李成桂的目光缓缓扫过帐内众人,怒火稍歇,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忧虑。
他深知朱瑞璋的威名,这样的人物,如今亲自率军驰援辽东,对高丽军而言,无疑是灭顶之灾。
“秦王朱瑞璋……”李成桂喃喃自语, “此人用兵毫无章法可循,他一来,冯胜的底气必然更足,而我们……”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帐内众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高丽军此次出征,号称二十五万,实则正规军仅有十万,其余八万皆是临时征召的杂役,负责运送粮草、修筑工事。
即便如此,全国的兵力也已倾巢而出,国内空虚,府库早已支撑不起长期的战事。
如今粮草补给日益困难,士兵们思乡心切,士气低落,若再面对朱瑞璋率领的援军,后果不堪设想。
“将军,”另一名将领郑麟趾出列,神色凝重地说道,
“朱瑞璋驰援辽东的消息一旦传开,军中士气必然更加低落。属下以为,当务之急,是尽快拿出应对之策。
要么,集中全部兵力,趁朱瑞璋大军未到,拼死攻克沈阳中卫,瓦解辽东明军的防御;要么……”
他顿了顿,似乎难以启齿,“要么,遣使与大明议和,争取体面撤军。”
“议和?”李成桂还未开口,一旁的崔莹便厉声喝道,
“郑麟趾!你竟敢说这种丧气话!我们十万大军出征,攻克铁岭卫,付出了那么多将士的性命,如今却要议和撤军?这让我们如何向王上交代?如何向高丽百姓交代?”
崔莹身为副帅,一向主战,性格刚猛,此刻听闻议和之语,顿时怒火中烧。
他上前一步,指着郑麟趾怒斥道:“我们是高丽的勇士,宁死不降!朱瑞璋虽勇,但我们也绝非孬种!只要我们齐心协力,定能守住阵地,甚至打败明军!”
“将军,并非属下怯战。”郑麟趾脸色涨得通红,反驳道,
“可如今的形势,我们不得不面对现实。朱瑞璋大军将至,我们腹背受敌,粮草短缺,士气低落,如何与明军抗衡?
继续打下去,只会让更多的将士白白牺牲,甚至可能全军覆没!到时候,不仅辽东拿不下,高丽都可能面临灭国之危!”
“闭嘴!”
崔莹怒不可遏,拔出腰间的佩刀,指向郑麟趾,“再敢妖言惑众,动摇军心,休怪我刀下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