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的夜晚,省第一建筑设计院的档案室里突然亮起刺眼的白光。三十七个身影在应急灯下迅速集结,他们脚边堆着尚未打包的被褥,桌上摊开的设计图纸被雨水溅上深色圆点。钟长河站在临时搭建的指挥台上,军靴碾过积水发出沉闷声响,目光扫过一张张沾着泥浆却依旧锐利的脸庞。
从现在起,这里就是你们的战场。钟长河将搪瓷缸重重砸在钢筋焊制的会议桌上,三十七个搪瓷缸同时发出清脆的碰撞声。窗外的闪电照亮墙上猩红的标语——七十天会战,用钢筋铁骨筑牢生命防线,每个字都像狼崽的乳牙般闪着寒光。这支由全省抽调的精英组成的攻坚队,此刻正用狼一般的眼神彼此确认着血脉里的野性。
结构总工程师老周的老花镜滑到鼻尖,他布满裂痕的手指在图纸上划出精准的抛物线。这个带出过十八个省级劳模的,此刻正用红铅笔在地质断层线上打叉,铅笔芯折断的脆响里,藏着他二十年未愈的腰肌劳损旧伤。3号井要避开地下暗河,他突然扯开衬衫第二颗纽扣,露出被工程事故留下的月牙形疤痕,当年就是这道裂缝,带走了我三个兄弟。
凌晨三点的物资调度会上,材料科长赵刚把手机狠狠摔在水泥地上。这个连续三天没合眼的西北汉子,此刻正对着供应商的推诿电话低吼。信号塔在暴雨中时断时续,他突然抓起沾满机油的安全帽冲出板房,对着漆黑的夜空发出狼嗥般的怒吼。二十分钟后,三辆超载的水泥罐车冲破雨幕驶来,赵刚趴在最前面那辆车的引擎盖上,手里紧紧攥着被车轮碾碎的手机SIm卡——那是他儿子周岁的唯一照片。
测量组的几个年轻人在暴雨里拉起百米钢卷尺。新毕业的大学生小林突然脚下一滑,整个人摔进齐腰深的泥浆里。当他挣扎着举起全站仪时,发现镜头里映出七双同时伸向他的手。雨水混着泥浆灌进衣领,他听见队长老吴在喊:把仪器举高点!数据比命重要!这个平日里连蚂蚁都不忍踩死的,此刻正用牙齿咬着记录纸防止被风吹走,铅笔在纸上划出的斜线像极了狼群捕猎时的战术轨迹。
资金链断裂的消息传来时,钟长河正在检查刚浇筑的混凝土强度。他用随身军刀划开试块的瞬间,整个指挥部陷入死寂。财政厅的加急文件在传阅中变得皱巴巴,副指挥长老李突然拍案而起,这个在官场浸淫多年的老狐狸此刻露出了狼的獠牙:我去找那些吸血鬼谈!三天后,当他带着三千万应急资金出现在工地时,眼眶上的淤青比安全帽上的撞击痕迹更加醒目。
台风过境那晚,所有人都守在临时加固的挡板后。钟长河突然发现少了两个人影,抓起手电筒冲进狂风。在即将被洪水淹没的配电房里,他看见老周和小林正用身体抵住摇晃的变压器。守住它!老周的吼声被狂风撕成碎片,这个六十岁的老人此刻像头护崽的母狼,指甲深深抠进金属外壳。当钟长河带着救援队赶到时,发现他们脚下的积水已经漫过小腿,而配电房的指示灯始终亮着绿光。
会战第四十五天,省报记者前来采访时,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说不出话。泥泞中整齐排列的行军锅升起袅袅炊烟,三十七个晒得黢黑的汉子用钢钎当筷子,围着安全帽里的野菜汤狼吞虎咽。钟长河正帮小林挑出碗里的沙砾,这个素来冷峻的硬汉突然把自己碗里唯一的鸡蛋拨过去。记者的相机快门声中,三十七个身影同时挺直脊梁,雨水顺着安全帽的系带滴落,在地面汇成小小的溪流。
当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时,老周突然跪倒在刚封顶的蓄水池前。这个半辈子不信鬼神的老工程师,此刻正用额头贴着冰凉的混凝土壁,像在聆听大地深处传来的心跳。我默默递过一瓶白酒,三十七个搪瓷缸在空中划出完美的弧线。酒液混着眼泪淌进喉咙,远处传来新铺设的排水管道发出的嗡鸣,像极了狼群胜利时的合唱。
在最后的验收报告上,钟长河的签名带着尚未愈合的冻疮。这支在暴雨中淬炼出的团队,用七十天的不眠不休,在地质断层上筑起了千米长的钢铁长城。当市民们在竣工典礼上欢呼时,他们正背着磨破的行囊悄然离去,彼此交换的眼神里没有庆功的喜悦,只有经历过生死考验的默契。
暮色中的工地上,三十七个搪瓷缸依旧整齐排列在指挥台,每个缸底都刻着不同的名字。暴雨冲刷过的地面上,那些深浅不一的脚印最终汇成奔袭的狼群轨迹,在夕阳下闪着金属般的冷光。远处传来钟长河的军靴声,这个永远的正弯腰捡起一枚遗落的狼形吊坠——那是老周牺牲时,从他紧握的拳头里掰出来的纪念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