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自查会从下午三点持续到华灯初上。窗外的城市霓虹闪烁,将玻璃窗映照得一片斑斓,会议室里却只有钢笔书写的沙沙声和偶尔响起的自我批评,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一丝紧张的气息。钟长河亲自将每个人的问题台账收集起来,当翻到最后一页时,忽然发现周明的本子上除了工整记录的问题,还在每一页的页脚都画了朵小小的梅花,花瓣线条稚嫩却清晰可见。
“这是?”钟长河微微皱眉,指着那朵梅花问道,声音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哦,是我儿子画的。”周明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脸颊泛起一丝红晕,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画纸边缘,“他今天生日,说‘梅花香自苦寒来’,让我送给最勇敢的人。”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眼眶似乎也有些湿润,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这孩子,平时话不多,但总能说到点子上。”
钟长河的心猛地一颤。他合上台账本,忽然想起今早出门时,妻子塞给他的保温桶里,除了常喝的菊花茶,还多了包润喉糖,糖纸被妻子用透明胶带仔细缠了好几圈,生怕他路上渴了或嗓子不舒服。当时没在意,此刻才明白那份无声的支持,像冬日里的暖阳,悄悄融化了心头的坚冰。
“把这些台账复印三份,一份留底,一份送巡视组,最重要的一份,”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个人脸上或深或浅的释然,眼神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贴在各自办公室最显眼的地方。什么时候问题销号了,什么时候才能揭下来。”他的声音不高,却像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带着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
散会后,李建国没有直接回家。他让司机把车停在省纪委监委办公楼外,自己则拿着那份藏匿已久的审计报告,一步步走上台阶。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惊起了墙角栖息的夜鹭,扑棱棱飞向墨蓝色的夜空,翅膀划破寂静的夜,留下几声清脆的啼鸣,随即又归于沉寂。晚风带着一丝凉意,吹动他略显凌乱的鬓发,也吹动了他紧握报告的手指,那里面藏着多少辗转反侧的夜晚和咬牙坚持的决心,仿佛每一道褶皱都刻着不为人知的艰辛与执着。
而在省政府办公厅,周明正带着秘书核对群众来信,灯光下,他眉头微蹙,手指在键盘上敲击着,发出“嗒嗒嗒”的轻响,目光专注而锐利,仔细辨认着每一封来信的内容,时而用笔在纸张上圈点勾画,时而微微点头,时而又轻轻皱起眉头,仿佛在脑海中梳理着每一个问题的来龙去脉。当他拨通云山县纪委书记的电话时,窗外忽然传来零星的鞭炮声——原来是附近居民在庆祝老旧小区加装电梯工程竣工。那清脆的炸响“噼里啪啦”地穿过夜色,带着喜庆的红光一闪而过,竟像是为这场悄然进行的自我革命,奏响了最朴实的序曲,温暖而充满希望,与室内紧张而有序的工作氛围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幅动静相宜、充满生活气息的画面。
钟长河回到办公室时,月光已洒满书桌,银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桌面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条纹,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张特有的沉静气息。他摊开崭新的台账本,牛皮纸封面带着淡淡的油墨香,扉页上他用钢笔写下:“侠之大者,不仅要除暴安良,更要剜去自身腐肉。”钢笔水在纸上晕开小小的墨团,像一滴凝结的血,在月光下泛着微红,又像一颗萌发的种子,在寂静中积蓄着破土而出的力量。桌角的蓝皮笔记本里,夹着张泛黄的照片——二十年前的洪灾现场,泥泞的土地上,老书记将党旗插在土坡上,红旗猎猎作响,年轻的他扛着铁锹站在最前排,汗水浸湿了衣衫,身后是重建家园的乡亲们,每个人脸上都刻着疲惫的沟壑,却透着比阳光更灿烂的希望,眼神里闪烁着对未来的坚定。此刻,手机屏幕亮起,幽蓝的光映在钟长河的眼眸里,是巡视组组长发来的短信:“明日可否到办公厅调阅近三年民生项目资金流向?”钟长河笑了,嘴角扬起一抹坚毅的弧度,回复道:“我让办公厅准备好全部台账,明早八点,我陪您一起看。”发送键按下的瞬间,他仿佛听见宝剑出鞘的清越龙吟,在沉沉夜色里劈开一道光轨,通向黎明破晓处,窗外的月光似乎也变得更加明亮,照亮了他前行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