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澜秘境的光门如同水波般荡漾,最终悄然隐没于虚空。
云绫只觉周身道韵流转,那浩瀚的星力余韵尚未完全平息,人已踏在青霄山蕴石殿外熟悉的青石板上。
院内灵气氤氲,与秘境中纯粹的星辰之力迥异,却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归属感。
她尚未站定,一道白影便如闪电般从蕴石殿内窜出,带着一股焦灼与狂喜的情绪,精准地扑入她怀中,发出带着委屈的呜咽声。
“小仙子,你终于回来啦。囡囡都出关好久了。”她偏头看了一眼石矶“石头前辈辛苦啦。”
石矶欣慰地看了一眼小兽,便先行步入蕴石殿。
云绫惊喜地发现,小家伙身上的气息比一年前凝练了数倍,好似隐隐有什么桎梏要被打破,显然闭关收获不小。
她用小脑袋使劲蹭着云绫的手心,红宝石般的眼睛里满是依赖,“囡囡好想你”。
云绫心中一软,轻轻抚摸着它柔软温暖的皮毛,柔声道:“好囡囡,我回来了。”
几乎是同时,几道强弱不一的气息迅速由远及近。
率先落下的是玉无瑕和敖倾渊。
玉无瑕旧是那副慵懒的模样,眸子在云绫身上一扫,眼底深处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如释重负,嘴上却调侃道:“可算是出来了,再不出来,有些人怕是要把这蕴石殿的门槛给磨平了。”她上前给了云绫一个大大的拥抱。“欢迎回来。”
敖倾渊面沉如水,龙目如电,在云绫身上停留片刻,感受到那股圆融内敛、渊深似海的气息,紧绷的下颌线条微微放松,沉声道:“回来就好。”言简意赅,却重若千钧。
紧接着,白珏缓步而至,温和的银眸紧紧地锁住那个日夜思念的人,却因着近乡情怯,只吐出一句:“绫儿。”胸腔里的热意却不如面上平静。
敖清泽与主阿土也紧随而至,阿土憨厚地挠着头,瓮声瓮气道:“云绫妹子,你可算出关了!”最后是天玑阁少主苏星河,他风度翩翩,笑道:“云绫师妹安然归来,气息圆融,大道可期,实乃幸事。清虚师伯与诸位前辈已在漱玉殿相候多时。”
云绫怀抱白囡囡,对诸位伙伴一一颔首致意,心中暖流涌动。
她知道,这一年来,他们定然也未曾清闲。
“有劳诸位挂心,我们这便去拜见师尊和诸位长辈吧。”
……
漱玉殿内,结界微光如水纹流淌,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清虚仙尊气息与道相合,缥缈难测;龙主端坐如山,不怒自威;狐后风华内敛,眸藏慧光;凤主英气勃发,眉宇间隐有离火跃动;麒麟圣主气息祥和,如大地般沉厚;熊族族长熊磐身形魁梧,势若山岳;天玑阁主温文尔雅,指尖似有星轨流转。
这几位执掌一方气运的大能齐聚,殿内却无半分压抑,反而弥漫着一种久经风浪、洞悉世情后的从容与默契。
云绫步入殿中,风尘未染,气息圆融内敛,对着上首诸位长辈恭敬行礼:“弟子云绫,拜见师尊,拜见诸位前辈。”
“归来便好。”清虚仙尊目光温润,在她身上停留一瞬,颔首微笑,“星辉淬体,道基愈厚,此番历练,于你大有裨益。”
“瞧着清减了些,可需调息片刻?”狐后白瑾语带关切,眸中慈和。
“谢瑾姨关怀,绫儿无碍。”云绫含笑回应,姿态从容。
龙主声若沉雷,开门见山:“小绫儿归来,时机正好。白泽之事,已至关键。我等商议多时,有些眉目,今日便一同参详,查漏补缺,务求万全。”
狐后纤指轻点,一道灵光在空中勾勒出一幅详略得当的舆图,山川地势、势力分布、关键人物关系以不同灵光标注,清晰而含蓄。
她声音依旧酥软,却带着冰冷的锐利:“白擎此人,老谋深算,尤擅权术平衡,其势已成,根植族内。强攻,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智者不为。故,此局当以‘削其枝蔓,乱其根基,伺机雷霆’为上。”
凤主指尖离火明灭,点在舆图边境几处要害:“首要,示形造势。龙、凤、麒麟三族其一,可于白泽三境之外,以抓捕族内携宝叛族之人为名,实则陈兵耀武。此乃阳谋,白擎即便有所猜测,亦不得不分兵防备,疲于应对,此谓‘以正合’。”
麒麟圣主气息平和:“其次,伐谋攻心。白擎倚仗者,无非权、利二字。其麾下矿脉、灵植、刑律三系长老,看似一体,实则各有算盘,嫌隙暗生。吾等可遣善斡旋之子弟,以游历交易之名,‘无意’间令其知晓白擎已有提拔新贵之念。猜忌之种一旦播下,自会生根发芽。”
天玑阁主淡然道:“人心如水,可疏不可堵。可引导些许‘流言’,内容关乎族运……真伪难辨,却足以在其内部掀起波澜,令其互相审视,人人自危。”
龙主目光转向云绫:“以上诸策,旨在营造困局,削弱其势。然,欲定乾坤,尚需关键一击。绫儿,你身负血脉,亦是破局之人,对于如何回归,可有思量?”
压力悄然汇聚。
云绫并未急于开口,她凝视着那幅灵光舆图,脑海中父亲模糊的身影、母亲决绝的眼神、石矶零碎的话语……诸多线索缓缓交织。
片刻,她抬眸,目光清冽如寒泉,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诸位前辈谋略深远,绫儿拜服。外部施压,内部惑心,确可极大动摇白擎根基,为我创造回归之机。然,绫儿以为,欲竟全功,尚需补足两环:一为‘证其罪’,二为‘立吾信’。”
“证其罪?”清虚仙尊眼神微动。
“是。”云绫颔首,“白擎最大的护身符,便是其‘正统’地位与多年经营的威信。仅靠流言与内部猜忌,难以将其彻底扳倒,尤其难以说服那些忠于族群却不明真相的族人。我们需要确凿的证据,证明他勾结外敌,谋害先主,此乃十恶不赦之罪,方能从根本上瓦解其合法性。”
她顿了顿:“龙伯伯,司辰叛徒既已落网,不知审讯可有进展?其口供,或为关键线索。”
龙主面色一沉,龙目中寒光乍现:“司辰老贼,骨头甚硬,且神魂中被下了极其恶毒的禁制,搜魂之术亦难尽全功。然,从其零碎口供及残留记忆中,仍可拼凑出些许关键:其一,当年出卖你父亲行踪,确系白擎主动联络,许以重利;其二,双方并非一次交易,事后白擎曾通过一隐秘渠道,多次向司辰输送资源,以作封口及后续合作之资;其三,此渠道,似乎与南境‘黑水沼’一带的某个地下黑市有关,司辰只知其联络代号为‘影傀’,具体身份不详。”
“黑水沼……影傀……”云绫默念这两个词,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未曾听闻,但此线索至关重要。若能顺藤摸瓜,找到白擎与司辰,乃至与血煞宗勾结的直接证据,如往来信物、资源账目、甚至参与其事的活口,便可形成铁证。”
白瑾接口,眼中闪过一丝锐利:“此事,或可交由我青丘处理。青丘擅潜行追踪,探查此类隐秘。黑水沼鱼龙混杂,正适合我等行事。”
云绫点头,继续阐述第二环:“至于‘立吾信’,绫儿浅见,非指空泛宣扬,而是需让族人‘看见’。我可先行潜入,以游医或游商等身份,活动于白擎治下区域,徐徐图之。”
“师妹是想收揽民心?”玉无瑕灵光一闪。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只是需要时间。”
“无妨,自始起,吾等神族皆有势力扎根于各地,深入族地之事不难。绫儿无需担忧。”凤主看向云绫。
苏阁主抚掌轻叹:“妙哉!此乃‘立标尺’之策。借白擎之失树立一个‘公道’的参照。待真相大白时,族人自会衡量。届时,云绫师侄再携铁证与血脉归来,便不再是争夺权位,而是拨乱反正,众望所归。”
云绫总结道:“故而,全局应为:外部造势牵制,内部离间惑心,青丘暗中取证,我于底层立信。四管齐下,层层推进。待证据链完整,民心已有倾向,便可静待时机,公之于众,一举定鼎。如此,方可最大程度减少内耗。”
殿内再次陷入寂静。
麒麟圣主含笑点头:“思虑周详,顾及长远。不仅谋一时之胜,更谋一族之安。善。”
“好!取证、立信、造势、惑心。四箭齐发,看那白擎老儿如何招架。”熊族族长抚掌。
“如有变化,可便宜行事。”
清虚仙尊最终颔首,一锤定音:“善。各方依计而行,紧密配合。绫儿,你肩负重任,前行之路必多险阻,务必慎之又慎。”
大计已定,便是人员调配。
云绫主动请缨:“徒儿便行潜入族地,‘楔入人心’之事。”
清虚仙尊颔首:“可。然孤身犯险不妥,需有策应。”
玉无瑕抢先开口:“我可先行一步,以剑修身份在南境‘游历’,并为云师妹后续行动提供掩护。”麒麟圣族在白泽境内扎根已久,颇有倚仗。
阿土拍了拍胸膛:“俺们熊族与白泽西南境有矿石交易,俺可以带支小队正常过去,就在那边驻扎,万一有啥事,也能有个照应!”
苏星河摇扇笑道:“那苏某便居中调度,负责各方信息传递,并动用天机阁资源,为云绫师妹的‘义举’扬名,为流言蜚语添柴加火。”
白珏伸了个懒腰,银眸闪过一丝狡黠:“那本少主就和倾渊负责‘火上浇油’好了。白擎不是怕我们插手吗?我们就偏偏在他眼皮子底下,多找点‘小麻烦’,让他寝食难安。” 敖倾渊默然点头,龙目中战意微闪。
敖清泽则道:“我回龙族,协助调度演武事宜,确保声势足够。”
众人各自领职,长辈们见年轻一辈成长如斯,思虑周详,皆感老怀安慰。
……
数日后,首先是一道清冷剑光自麒麟圣地方向而起,玉无瑕背负长剑,孤身一人,踏上了前往白泽南境的旅程,她将如同一颗钉子,楔入那片区域。
紧接着,一支由熊族战士护卫的、满载矿石的商队,从熊族领地出发,沿着熟悉的商路,不紧不慢地驶向白泽西南境的贸易重镇。
天机阁内,无形的信息网络开始高效运转,一道道经过加密的指令和精心炮制的“消息”,通过各种隐秘渠道,流向白泽族地的各个角落。
而龙族、凤族、麒麟族的边境,也开始集结精锐,战旗猎猎,演练的号角声隐隐传来,强大的灵压波动即使相隔遥远亦能感知,瞬间吸引了大陆各方势力的目光。
……
青霄山深处,蕴石殿内。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近乎凝滞的紧张感。
白囡囡蜷缩在殿宇中央由灵石构筑的简易聚灵阵中,周身原本温顺平和的妖气此刻正剧烈地翻腾、冲撞,如同被无形之手搅动的深潭。
她那雪白的皮毛下,灵光忽明忽灭,骨骼发出细微却清晰的“噼啪”声响,那是生命形态正在经历本质跃迁的征兆。
石矶不知何时已从软榻上起身。
在空中虚划几道玄奥轨迹,一道土黄色的、带着厚重大地气息的结界无声无息地升起,如同一个倒扣的巨碗,将整座蕴石殿乃至小半个山头牢牢护住。
隔绝了内外气息,也挡住了可能窥探的目光。
他行至殿外密切关注着阵中小兽的变化。
云绫静立在殿门内侧,身姿如青松般挺拔。
她没有靠近打扰,只是将自身温和的气息缓缓散开,如同一个无声的锚点,为正在经历蜕变痛苦的白囡囡提供一丝心灵上的慰藉与支撑。
时间在寂静与能量的嘶鸣中悄然流逝。
一日,两日……直到第三日深夜,那原本狂暴紊乱的妖气陡然向内一缩,仿佛宇宙初开前的奇点,极致的凝练之后——
“嗡!”
一股远比之前精纯、蓬勃,带着新生般喜悦的化形妖气骤然爆发开来,冲霄而起,而又被结界拦住。
那气息纯净剔透,带着妖族的特质,却无半分邪异,反而有种赤子般的无瑕。
妖气迅速内敛,如同潮水退去。
殿内灵光渐歇,聚灵阵中心,那雪白小兽的身影已然消失。
一个穿着水红色绫罗小裙的女娃娃,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
她约莫五六岁的模样,肌肤胜雪,一头柔软的银发被精巧地绾成两个小髻,点缀着几颗圆润的珍珠。
那双标志性的红宝石眼眸,此刻因为刚化形还有些水汪汪的,带着几分初临人世的懵懂与怯生生,更多的却是难以抑制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兴奋与期待。
她的目光瞬间就锁定了站在不远处的那道青色身影,仿佛那是她整个世界的中心。
小嘴微微张开,带着无比的坚定,用那糅合了奶气与一丝清越的童音,清晰地喊道:
“小仙子!”
云绫转过身,看着眼前这个粉雕玉琢、与记忆中那只爱撒娇的雪白小兽身影重合,清冷的眉眼如同春雪初融,瞬间柔和下来,唇角扬起一抹真切而温暖的笑意。
她蹲下身,平视着那双红宝石般的眼睛,张开双臂,声音轻柔得如同月下流泉:
“囡囡,恭喜化形。”
下一刻,那抹水红色的身影便如同归巢的乳燕,带着一阵香风,毫不犹豫地扑入了她的怀中,用小胳膊紧紧环住她的脖颈,将毛茸茸的小脑袋埋在她的肩窝,依恋地蹭了蹭,发出满足的、细微的喟叹。
云绫稳稳地接住这满怀的温暖与信赖,轻轻拍着她尚且单薄的背脊,感受着这第二份跨越形态、始终不渝的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