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灼烈日开始西沉,于无垠沙海投下巨大而扭曲的暗影,气温骤降,朔风起处,已带上了刺骨的寒意。自那生机盎然的紫晶森林,强行穿越龙墟塔的狂暴界壁,坠入这酷寒死寂的冰原,再至眼前这片炙热荒芜的沙海,秘境之诡谲,天地之悬殊,已令众人心生惕厉。
玉无瑕纤足轻点,避开一簇枯槁的沙棘,眸光流转间落于明心佛子与阿土身上,朱唇微启:“说来,佛子与阿土少主,又是如何辗转至此方天地的?”
此言恰似引玉之砖,众人遂于行进间,择其可述者,交换起各自际遇。
明心佛子步履从容,月白僧袍在风中微扬,声如清泉击石:“阿弥陀佛。贫僧与师弟们机缘不同,未历林海冰原之险。秘境开启时,空间之力便将我等径直送至不远处一方残破古刹。那古刹虽倾颓,内里却隐蕴浩大佛光,自成格局,似与这龙墟秘境并非同源,反倒更像某位佛门大能昔年于此辟出的一方净土,后因缘际会,遗落于此。”
他语速平缓,伴着沙沙足音:“古刹之内,设有数重考验,非为杀伐,旨在勘验心性、定力与智慧。我等滞留其中些许时日,直至不久前,方通过诸般考验,得古刹残余佛光认可,被送至这片沙海边缘。行未远,便感应此地煞气翻涌,故特来探查。”
玄洪真人闻言,抚须沉吟,步伐稳健:“独立于秘境之外的佛门净土?看来这龙墟之秘,远超我等所想,非仅祖龙一脉传承。机缘交错,玄乎其玄。”
“可不说嘛!”阿土声若洪钟,他行于队伍侧翼,雄壮身躯宛如移动的壁垒,一边警惕四顾,一边接过话头:“俺们熊族运气也不咋样,一进来就被丢到这鸟不拉屎的沙窝子里,晃悠了好几天,眼里除了沙子还是沙子!半道还撞上几个坑死人不偿命的陷阱!”
他掰着粗壮指头,语气里带着几分委屈又有几分自得:“有那看着平展的沙地,一脚下去就是个吃人的流沙窝子,要不是俺们天生皮实力气大,差点就交代了!还有那种冷不丁从沙子里射出来的石化光线,俺一个族老躲慢了点,腿脚僵了半天才缓过劲!最气人的是那种幻影绿洲,瞧着有水有树,跑过去毛都没有,反倒惊动了一窝子藏在沙底下的毒蝎子!”
虽言凶险,却透着熊族特有的乐天与“俺们扛住了”的豪迈。
“不过嘛,风险大,收获也不小。在那流沙底下,俺们刨出来几块‘沉沙金精’,硬实得很,回去能打几副好铠甲。那毒蝎子的尾针和毒囊也是好物件,能入药也能淬毒。” 他拍了拍腰间鼓鼓囊囊的兽皮袋,面露满意之色。
云绫静默聆听,步履轻盈随于队中。她看似专注前路,心神却已飘远。
九重天阙……父亲所留信息隐约提及,龙墟秘境似有九重天地,暗合祖龙九窍玄机。
紫晶森林或为起始,冰原为第二重,眼下这无垠沙海,恐为第三重。父亲留下的第二枚白泽令,究竟隐于第几重?
秘境开启,可有时限?是常驻于此,亦或达某条件便轰然关闭?我等是否有缘踏遍九重?
光阴……似不与我等便利。
更令她心绪难平的,是血煞宗之影。自踏入秘境,便再未遭遇血魑等人。以其禀性,断无可能偃旗息鼓。是蛰伏暗处图谋更大,亦或早已循他法,潜入更深层次?其等究竟欲在这龙墟之内攫取何物?
思绪纷纭间,识海深处,一道极其微渺、独属于她自创功法“灵枢弦动”的感应,如静湖微澜,轻轻荡漾。这道印记,乃是当初秘境入口,她察觉般若寺队伍中那名小沙弥气息有异时,凭借超然灵觉与玲珑心窍,悄然种下。
印记玄妙,隐晦至极,若非她本源感应,外人绝难窥破。
本以为暗子取代了那三人,但现下所观,那沙弥本身意识似乎并未被抹去,只是心神深处被种下了一道极其阴邪的禁制,宛如“心傀”;或是神魂被拘,类似一身二魂?平时言行与本体无异,甚至能通过佛光考验,只在关键时,才会被幕后之人引动,爆发出全部力量。此法阴毒,却也高明,难怪连明心佛子一时也未察觉。
那暗子……始终随行,异常安分。
云绫目光似无意扫过明心佛子身后那群默然随行的小沙弥。其中一人,身形略显单薄,始终低眉垂首,合十而行,看似与其他僧众无异。
然在云绫感知中,那道“灵枢弦动”的印记犹如暗夜微星,清晰标定其位,甚至能隐约察知其体内那蛰伏的、与佛光格格不入的阴邪禁制,正如同毒蛇般盘踞。
她迅疾收回目光,心弦微紧。血煞宗蛰伏至此,所图必骇人听闻。需即刻与师兄、白珏他们商议。
心念电转,云绫不动声色地向玄洪真人靠近些许,同时,一缕极其隐晦的神念波动,借着“灵枢弦动”的玄妙,并非单一传音,而是如同交织的弦网,同时连接了冰原小队的心神。
此法极耗神识,但此刻也顾不得了。
“诸位。”她的神念在几人识海中同时响起,清晰而凝重,“般若寺队伍,左三沙弥,乃血煞宗暗桩,其心神或被阴邪禁制操控,形同心傀,或一身二魂被占据。我于入口处已借‘灵枢弦动’秘法种下印记,确凿无疑。彼能瞒过佛光探查,概因禁制深植神魂底层,非是夺舍,平时与常人无异。”
玄洪真人步履几不可察地一滞,面色如古井无波,秘音回应,带着深沉的凝重:“果然……潜藏至今未动,必有所待。若贸然揭破,恐其狗急跳墙,伤及无辜,亦会打草惊蛇。”
白珏清冷的神念接入,带着一丝锋锐:“心傀之术,阴毒至极。需寻一契机,在其被引动前,以雷霆手段制住,最好能反向追溯其主。”他显然对血煞宗的伎俩知之甚详。
敖倾渊并未立刻回应,片刻后,一道带着凛冽龙威的意念方才沉沉传来,言简意赅:“可。时机,手段。” 他虽寡言,但态度明确,愿协同出手。
云绫神念续道:“暗子共三人,此其一。当思一万全之策,既能控其于掌中,又不至惊动四方。或可……借此地特殊禁制,或后续必经之险隘,布下一场‘意外’?需诸位配合。”
玉无暇赞同:“此计可行,然需静候良机,务求一击制敌,且要令其背后主使深信此乃意外,而非身份败露。”
“明白。”几人神念交汇,瞬息间已达成共识。
敖清泽适时开口,将众人思绪引回前路,他声音温润,分析道:“观此情形,秘境之内空间并非一体,入内者皆遭随机传送,经历各异考验。我等能汇聚于此,亦是缘法。依兄长手中巡天印指引,需尽快抵达下一处关隘。只是不知,前方等候我等者,又是何等光景。”
玉无瑕以珊瑚扇轻点掌心,黛眉微扬:“管它何种光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总强过在冰原上被那些不死冰傀与诡谲镜像追得狼狈。”此言一出,阿土感同身受,连连颔首,显然对冰原遭遇心有余悸。
白珏清冷眸光掠过远处起伏沙丘,忽而开口,语气平淡却意有所指:“风沙虽蔽目,暗流犹在涌。谨慎前行便是。” 这话听在知情人耳中,自有一番意味。
明心佛子闻言,澄澈目光遥望天际最后一线霞光,温言道:“白珏施主所言甚是。前路幽渺,正需我等同心戮力。心存惕厉,然灵台亦需清明,方不为外魔所侵。” 他话语中似乎带着某种洞察,却又如常。
阿土拍着胸膛,浑厚之音在暮色中传开:“佛子说得在理!有啥玩意儿敢来,俺们熊族头一个顶上去!”
残阳终彻底沉入地平,最后一丝余晖敛尽,墨蓝穹顶之上星子渐次浮现,大漠之夜携凛冽寒气迅速笼罩四野。
队伍在敖倾渊引领下,借星月清辉,继续向着沙海深处那片沉凝的黑暗坚定行去。
云绫随队而行,足下沙粒冰冷刺骨,识海中那道“灵枢弦动”印记,如同暗夜中一点幽微的萤火,于无边沉寂中固执闪烁。
她与几位同伴心照不宣的筹谋,恰似在这寂寥夜空下悄然张开的无形之网,只待那恰当的时机悄然收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