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屿的墨绿色影子,彻底被蔚蓝的海水与天空吞噬,仿佛那几日的停泊,真的只是一场过于逼真的梦境。四周重新变得空旷起来,目光无论投向哪个方向,都再也找不到一个可以聚焦的落点。只有天空,只有海水,只有这条仿佛永无尽头的、孤独的航路。
“远舟号”像一枚不知疲倦的银色梭子,在这匹无边无际的、蓝色的厚重绸缎上,匀速地穿行。船尾拖出的白色航迹,笔直而修长,在湛蓝的海面上划开一道清晰的、逐渐扩大的伤口,但很快,那伤口又被流动的蓝色悄然弥合,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最初的怅惘,被这单调而持续的航行逐渐稀释。大海再次展现出它那极具欺骗性的面貌——时而温柔如处子,波平如镜,只有细碎的、阳光下的金鳞在微微跳跃;时而又会毫无征兆地掀起一阵短促的、顽皮的风,吹皱一池春水,让船身产生一阵轻微的、摇篮般的晃动,随即又恢复平静。
周凡和苏念,也重新找回了航行的节奏。他们轮流值守,看书,整理日志,研究海图。周凡甚至会拿出那枚大海螺,笨拙地吹响几声,那苍凉的声音落在空旷的海面上,瞬间便被巨大的寂静吸收得干干净净,连个回音都没有。苏念则开始处理在岛上拍摄的大量照片和视频,那些织网的双手、退潮的滩涂、宁静的渔火,在屏幕上定格,成为可以反复触摸的记忆。
元宝也适应了这种日复一日的漂泊。它的大部分时间都在甲板上晒太阳、打盹中度过,偶尔会对跃出海面的飞鱼产生浓厚的兴趣,激动地吠叫几声,但大多数时候,它只是这艘船上一个安静的、金色的点缀。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像船尾那串似乎永不间断的、相似的水泡。白天,太阳沿着固定的轨迹东升西落;夜晚,星辰沿着亘古不变的路径旋转轮回。他们根据GpS和星辰确认着自己的位置,看着代表“远舟号”的那个小小的光点,在电子海图上,沿着预设的航线,极其缓慢地、却又坚定不移地向前移动。
这种漫长的、缺乏变化的航行,是对心性的一种磨砺。它剥去了初时的新鲜与刺激,也远离了陆地的喧嚣与复杂,只剩下最纯粹的、与自然相处的时光。有时,周凡会感到一种极致的宁静,仿佛自己也化作了这海的一部分,随着它的呼吸而呼吸。有时,又会感到一种莫名的焦躁,被这无边的、重复的蓝色围困,渴望看到一点不同的色彩,听到一点不同的声音。
航迹在延伸,仿佛没有尽头。他们经过了一片海水颜色略微发黑、据说深度骤增的海域;他们遇到过一群跟着船游弋了半日、在船头激流中嬉戏的海豚,那灵动的身影和欢快的鸣叫,曾短暂地驱散了航行的单调;他们也曾在深夜,看到过远处有大型货轮灯火通明地驶过,像一座移动的、孤独的城池,彼此用灯光信号短暂地致意,然后迅速被黑暗吞没,各自消失在茫茫夜海。
这延伸的航迹,记录着日升月沉,记录着风平浪静,也记录着内心深处那细微的、时而平静时而波澜的潮汐。它不像陆地上的路,有明确的路碑和驿站,它只有方向和距离,以及那份需要独自咀嚼的、漫长的孤寂与自由。
周凡知道,这只是漫长旅程中的一段。航迹还在向前,向着地图上那个尚未抵达的、被标记出来的点,也向着命运那未知的、深邃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