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国公府的府兵在都领杨夰的带领下倾巢而出,将李桇领与鹞隐卫团团围住。不擅近战的鹞隐卫渐感不支,阵型被不断压缩,死伤已十余人,鲜血染红了青石板地。
身经百战的李桇领率阿虎鲁左右冲杀,如秋风扫落叶,剑锋所至血光迸溅,每一步踏出必有一人倒下,顷刻间便撕开了府兵的阵型。
另一侧,赵申实乃一等一的高手,身形灵动似灵猴越涧,任何地势于他皆如履平地。虽是使剑,赵申也完全不将吴彦辰放在眼里,剑招连连,无孔不入。吴彦辰所使长槊本有一分长一分强的优势,此刻却显得笨重迟滞,一点也发挥不出来,被赵申完全压制,打得连连败退,而赵申却不急于取他性命,剑尖每每在要害处寸止,因为他知道李桇领更想取其性命。
战得兴起时,李桇领终至,厉声喝止:“这畜生交给我,我要将他千刀万剐。”声音冰冷如铁,透着刻骨恨意。
但见李桇领墨色劲装上满是喷溅的鲜血,在火把映照下泛着暗红的光泽。他立于假山石上,剑眉冷然,眸中满是阴鸷狠厉之色。怒气若龙取水,雷电晦暝时,已败层拔木,如有吞噬万物之势。四周府兵竟无一人敢上前,皆被其气势所慑。
掩日剑寒光连闪,几声金铁交鸣,吴彦辰虎口崩裂,长槊脱手。未及闪避,膝盖一软跪倒在地。低头看去,自己的双手双足筋络皆已断裂。他方欲开口咒骂,又是一道剑光掠过;口中忽觉软腻腥咸,吐出的竟是半截舌头与满滩鲜血。他惊骇欲绝,此时剧痛才猛地袭来,却只能发出“啊啊呜呜”之声,状若疯魔。
李桇领再出一剑,刺瞎其双目,犹未解恨。凡玷污云依依之人,他誓要寸寸诛绝。剑尖轻颤,似在思索下一剑该落在何处。
掩日剑血珠滴落,嗒嗒作响。对只剩下听感的吴彦辰来说显得格外清晰,他此时已经吓得匍匐在地上,残存的求生欲催动他如蛆虫般扭动躯干意图逃离,然而如今一切似乎已晚。血滴落的声音,近在咫尺,此刻于他而言就是催命的符音。可他无心忏悔,面上浮现一如既往的傲慢和不可一世,纵使重来,他依然会选择这条路。他是祁国公,十四岁从李鼎犴征战,十六岁封侯,二十岁晋国公,一生荣华,却无人心可暖。他知道死期将至,眼中的血晕自中央渐渐明亮,竟仿佛再见瞻亲王妃慈爱的面容,她张开双臂轻声唤着他的乳名书儿,八岁的吴彦辰脸上是灿烂如葵花的明媚笑容,他大笑着向母亲奔去,口中欢快滴呼唤着“娘亲”。这一刻,他竟是笑着赴死。
步步逼近的李桇领还欲将吴彦辰施以极刑,他身上的寒气,让身边人都不寒而栗,赵申如今方晓李桇领“刑阎罗”名号的来由。赵申见阿虎鲁都不敢上前,只得谨慎提醒道:“世子,今夜动静过大,若再拖延,候正司或金翊卫兵马赶到,我等恐难脱身。”
李桇领这才挥剑斩落吴彦辰首级。望着头颅在泥地滚动,想及不仅雪了云依依之辱,更替霓凰皇后报了血仇,心中恨意稍解三分。但他目光中的阴霾并未完全散去,这一夜的血腥,必将成为更多人噩梦的开始。
赵申见事已毕,命幸存鹞隐卫收拢战友尸身,解下腰牌,洒上随身硫磺,点火焚化。鹞隐卫早惯于此种诀别,不能带离同伴遗体时,皆以火送行。他们实为楚国世家与旧将后代,可笑楚殇帝昏庸失国,却有忠臣组建阙觞门,世世代代愿为复楚鞠躬尽瘁。故吴代楚百年以来,吴国君主无日不活在阙觞门的阴影下,屡次清剿,终未能根除。这一点星火不灭,成了吴王朝长夜噩梦,时时提醒着他们:楚虽三户,亡吴必楚。
候正司副都统制石方知率部赶到时,李桇领与赵申早已散去,只留下熊熊大火燃烧后焦黑的尸体,刺鼻的气味弥漫空中,令人作呕。石方知未及细查,就被闻讯赶来的瞻亲王以“救援迟延”之罪喝令扣押,押往大理寺狱候审。瞻亲王怒不可遏,指着石方知的鼻子大骂:“废物!连个人都护不住!”
这迟延之罪,石方知心中虽有冤屈,却无从辩驳。候正司耳目灵通,李桇领数次出入城中,尤其回城时已值宵禁,城门本应早闭。然其入城之时门未闭,夜半黑衣人入城竟无人盘问——此事早传至当值的石方知耳中。他正犹豫是否上报刘尚,便接到救援吴彦辰之令,即刻点兵驰援,却仍迟一步。这其中关节,他心知肚明,却不敢多言,只怕祸从口出。
瞻亲王看见吴彦辰残缺的尸体,捶胸顿足,老泪纵横,命人去搜寻吴彦辰头颅。当手下在池塘边的石头旁看见一颗满是血污被乱发遮盖的头颅时,走近拾起细看,不禁倒吸一口气,忙用袖子将血污清洗干净,抱在怀里,跑到瞻亲王面前。人还未到,便已开始大声哭嚎,比自己爹妈死了还要悲恸,声嘶力竭,闻者心酸。
瞻亲王颤抖着接过细看,见舌断半截,命人寻回。他亲手置于净水中洗去血污,轻轻掰开吴彦辰之口,将断舌端正放入。取帕蘸水,细细擦拭其面,一如吴彦辰初生时为他擦拭圆润小脸那般。老泪纵横道:“书儿啊,爹此生只为你擦过两次脸,第一次是你降生,这第二次,竟是永别。爹知你自娘去后便恨我,面恭而心远。爹悔啊……若知父子缘薄至此,定要多来看你,听你说话。纵你不语,爹能望着你也心足,总好过如今这般冰冷无声。”语至此处,已是泣不成声。
拭净之后,吴彦辰血肉模糊的脸上竟凝着一抹诡异微笑。一旁仆人骇得闭目不敢再看,而这笑容更催瞻亲王肝肠寸断。他捶地痛哭,涕泪横流,嘶声呼唤:“书儿!书儿!我儿死得太惨!你在桥畔稍待,爹必不让你枉死,三日内定叫杀你之人下地相陪!”
瞻亲王起身怒吼道:“左右备马,随本王入宫面圣!”
“喏!”侍卫齐声应道。
夜色中,马蹄声碎,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