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后的庄园并未恢复往日的宁静,反而陷入一种更为紧绷的寂静里。
雷古勒斯依然在昏睡,而老诺特、这位记忆残缺、心智受损、仍在接受缓慢治疗的前食死徒成了眼下唯一能够被温和审问的“活口”。
“我不确定……”老诺特坐在扶手椅里,粗糙的手指神经质地绞着膝上羊毛毯的边缘,眼神涣散地投向半空,“这好像是……黑魔王离开前,特意交代的几件事之一。”
云阳坐在他对面,姿势放松,声音平和:“具体是什么事,诺特先生?请尽量回忆。”
“那些孩子。”老诺特眉头拧紧,“只要是不幸运的孩子……或者自命不凡,却被人当作怪胎、受到排挤的孩子。我需要去见他们……然后认可他们,鼓吹他们。”
他停顿了一下,抬起浑浊的眼睛看向云阳,里面竟浮现出一丝真实的、茫然的困惑:“这算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吗?我只是……告诉他们,他们的天赋是特别的,他们不该被那样对待,他们值得更好的。”
记忆球的光芒黯淡下去。
“筛选。”西弗勒斯站在窗边,声音低沉,“他在筛选。”
所有人都看向他。西弗勒斯低垂着头,声音却很清晰:
“‘不幸运’和‘怪胎’这两个词圈定了魔力强大却心智脆弱,渴望认同却备受排挤,极易被‘特别’、‘天赋’、‘更好的未来’这类话语蛊惑。”
壁炉旁,伊莎裹着厚羊毛披肩的手指微微收紧,她脸色比平日更苍白些,灯光落在她脸上,几乎能看见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
“制造默默然?”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但效率太低。默默然的诞生需要极端的情感压抑和长期魔力暴走,大规模‘制造’……理论上可能,实际投入与产出完全不成比例。”
云烟手中的烟杆转了个圈,青灰色的烟雾袅袅上升。
云烟微微眯起眼,接口道:“而且目的呢?魂器是为了逃避死亡、分裂灵魂以求‘不死’。可寻找并鼓吹这些孩子这听起来更像在……收集某种材料,或者进行一场漫长而扭曲的社会实验。”
阿不思一直沉默地坐在壁炉另一侧的扶手椅里,双手指尖轻轻相抵。
此刻,他缓缓抬起眼,半月形眼镜后的蓝眼睛在炉火映照下显得格外深邃。
“汤姆对‘天赋’的看法与常人不同。”阿不思的声音平稳,“在他眼中,魔力强大却处境悲惨的孩子,不是需要拯救的受害者,而是等待被注入‘正确思想’的空白容器。鼓吹他们,认可他们,给予他们从未得到的‘重视’,很可能在培养忠诚,也是在测试他们黑暗倾向的浓度。”
他看向伊莎,“至于默默然……那或许不是主要目标,而是一种可能出现的、令他感兴趣的‘副产品’。”
伊莎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记忆球光滑的表面。
她想起卡贝尔那双充满恶意与痛苦的眼睛,想起他体内那个躁动不安的黑暗存在。
“我的默默然可以吞噬其他默默然。”她低声说,“但如果伏地魔需要的是‘特定条件下的产物’……比如一个天赋异禀、心智脆弱、容易导向黑暗,并且体内恰好孕育了默默然的孩子……”
她突然联想到伏地魔说的你会理解我的……在你看到……之后……你会加入我的。
她近乎呢喃道:“之前伏地魔看到我,他说我会理解他……是不是因为他看到了一个成功的‘样本’?一个将黑暗力量稳定掌控的默然者?”
西弗勒斯抬起头,他的目光撞上伊莎的目光,他随即移开,低声说“魂器需要谋杀来撕裂灵魂,享受的是杀戮本身和分裂的仪式感。”
西弗勒斯的声音低沉而缓慢,“而寻找这些孩子……享受的是操纵、扭曲、看着一个灵魂在认同与诱惑中逐渐堕落的漫长过程。两者表面形式不同,内核却一致:都是对生命与灵魂的亵渎,都是以他人的痛苦与毁灭为乐。”
他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没有温度的弧度,“或许对他而言,后者是另一种形式的‘创造’——创造忠于他的武器,或者创造他认可的‘同类’。”
云阳轻轻叹了口气,指节在膝上无声地敲了敲。“如此高投入、低回报、周期漫长的行为……仅用‘享受过程’来解释,似乎仍不够。”
他沉吟道,“除非,默默然和魂器之间,存在我们尚未知晓的、更深层的联系。比如……默默然的能量能否用于稳固魂器?或者,一个被默默然侵蚀的灵魂,是否更适合被撕裂、被封存?”
这个推测让书房里的空气又冷了几分。
伊莎忽然低低呛咳起来,她侧过脸,以手掩唇,肩头在厚重的披肩下几不可察地颤抖。
咳嗽声压抑而短促,西弗勒斯的眼睫微微颤抖,他的手指在黑袍下骤然收紧,指节绷得发白。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伊莎此刻的状态,纯粹的魔药和外部调养早已收效甚微,真正能勉强维系她那脆弱平衡的,是那些通过魔力共振建立的、深入骨髓与灵魂的温养。
那是他们近期心照不宣却共同回避的禁忌。
云阳的目光在伊莎苍白的脸上停留片刻,又掠过西弗勒斯紧绷的侧影和袖口下捏紧的拳头,他温声接回话题,将所有人的注意力从伊莎短暂的虚弱上引开:
“理论上的可能性很多,但缺少实证。默默然极不稳定,宿主大多早夭。除非伏地魔掌握了某种稳定或导向它的方法——而这需要极为精深的黑暗魔法知识,甚至可能……”他顿了顿,“需要另一个已经稳定的默然者作为参照或媒介。”
“可这不可能。”胡安一直安静地坐在云阳身边,此刻忍不住摇头,耳畔黑羽轻晃,“他多疑、自私、不可能信任任何人,更不可能把一个不稳定的黑暗力量源头放在身边。”
云烟敲了敲烟杆,灰烬簌簌落下。
她瞥了一眼仍在轻喘平复呼吸的伊莎,轻声说:“绕回来了。这一切看起来都像是一个魔力强大、脑子却不怎么清楚的疯子的自嗨——单就筛选孩子而言,这确实是划算的买卖,但若说他意在‘制造默默然’…… 投入产出比就太低了,更像是一种疯狂实验。”
她顿了顿,看向阿不思,“校长先生,您是最了解他的人。以您看,他像是会做这种‘疯狂实验’的人吗?”
阿不思沉默了很久。
炉火在他脸上投下跳跃的光影,将那副总是温和睿智的面容映得有些明暗不定。
“汤姆……”他终于缓缓开口,“从来不是一个会做‘亏本生意’的人。他的每一个举动,无论看起来多么疯狂或琐碎,背后通常都有多层目的。寻找这些孩子——可能是为了培养未来的仆从,可能是为了收集特殊的黑暗力量样本,可能是为了测试某种黑魔法理论……”
他抬起眼,目光缓缓扫过在场每一个人,“也可能,所有这些目的同时存在。对他而言,这些不是成本,是……投资。投资于一个更庞大、我们尚未完全看清的计划。”
伊莎已经止住了咳嗽,她放下手,指尖有些凉。
她将滑落的披肩重新拢紧,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晰:“要理清这些‘投资’间的关联,我们需要更多的碎片。魂器的制作原理、默默然的稳定方法、他对这些孩子的具体操作记录……”
她看向云阳,“而目前最直接的突破口,是找到一个确切的魂器,进行逆向解析。”
西弗勒斯的目光再次落回她身上。
她挺直的脊背,微抬的下颌,以及那双灰色眼眸里重新燃起的斗志。
脆弱与坚韧,在她身上矛盾地共存。
而他腕间那枚隐形的手环,正持续散发着暖意,那温暖如此陌生,又如此固执地存在着,仿佛在提醒他某些他尚未准备好面对的东西。
“那么,”西弗勒斯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沉默,他将所有翻涌的思绪压下,“下一步,就是找到克利切,确认被摧毁的魂器究竟是什么,以及……它被摧毁后,留下了什么。”
“或许,还有,”云烟轻轻敲了下烟杆“如果他真的需要默然者,有谁比伊莎·希尔更合适呢?稳定饲养默默然的你不能再出现在他的面前。”
伊莎迎着她的视线,微微地勾了下唇角,点了点头。
云烟看着她这副“知道了但未必会照做”的表情,顿时有些气结:“你……如果你非要做那些危险的事,至少挑我在的时候!”
“知道了。”伊莎轻声应道,那语气里的安抚意味让云烟只能无奈地瞪她一眼。
书房内的讨论又持续了片刻,最终在“寻找克利切”的决议中暂告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