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局势因黑风寨粮草的及时输入而暂时稳定,凌墨的伤势在军医的精心调理下也日渐好转,已能独当一面处理军务。收到京城帅府那封字字泣血、熏香扑鼻的密信后,萧烬和沈娇娇深知,必须即刻回京了。后方不稳,犹如釜底抽薪,前线再是稳固也难以为继,更何况吕氏这条剧毒的腹蛇已然盘踞宫中,不知何时便会发动致命一击。
御驾班师回朝,仪式虽不及太后回銮那般极尽奢华夸张,却也足够彰显帝王威仪与凯旋之势。旌旗招展,甲胄鲜明,队伍绵延数里,京城百姓夹道观望,山呼万岁之声不绝于耳。
沈娇娇端坐于宽大的龙辇之中,透过晃动的珠帘,望着那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的朱红宫墙与金色琉璃瓦,心中没有半分凯旋的喜悦,只有一种一步步踏入龙潭虎穴、与毒蛇猛兽周旋的沉重与警惕。
龙辇刚入宫门,她并未按照惯例先去金銮殿接受百官的正式朝贺,也未摆驾养心殿稍事休息,而是径直下了龙辇,对随侍在侧、面露诧异的大太监吩咐道:“摆驾慈宁宫,朕要即刻向母后请安,以慰母后挂念之心。”
这一举动,出乎所有随行人员的意料。连意识深处的萧烬都传来一丝疑问的波动:【为何如此急切?不先稳定朝局?】
“兵贵神速!出其不意!”沈娇娇在意识里飞快地回道,带着一股跃跃欲试的劲儿。
“就是要打她个措手不及!看看这老妖婆趁我不在的时候,把慈宁宫经营成什么鬼样子了!有没有在殿里藏个兵工厂什么的!顺便看看能不能抓到点她不安分的把柄!”
萧烬沉默片刻,算是默许了她这看似鲁莽冲动、实则蕴含试探与进攻意味的策略。
慈宁宫外的值守太监远远望见皇帝仪仗竟直奔而来,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冲进宫内通报。沈娇娇却根本不给他充分准备的时间,不等里面传出“宣”字,便已带着一身北境风沙的凛冽寒气,径直闯入了慈宁宫正殿!
然而,踏入温暖如春、檀香缭绕的正殿,映入眼帘的却并非吕氏独自静坐礼佛或悠闲召见宗室命妇的场景。
只见吕氏一身雍容华贵的常服,端坐于主位凤座之上,面色沉静。
而下首左右,竟分别对外宣称要在家自我反省的宰相顾长渊,以及一个……沈娇娇乃至外界都以为早已“伤重不治、魂归西天”的、面色灰败阴鸷如同墓中枯骨的老太监——谢慎!
三人围坐,中间摆放着一套精致的紫砂茶具,似乎正在商议着什么紧要之事,殿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沈娇娇的突然闯入,如同一块巨石砸入死水潭,让三人皆是一惊,脸上瞬间闪过措手不及的慌乱与惊愕。
尤其是那谢慎,浑浊的老眼如同受惊的毒蛇般骤然收缩,迸射出刻骨的怨毒与一丝难以置信,随即迅速低下头,用宽大的袖袍遮掩住扭曲的面容。
“哟!这么热闹?”沈娇娇脸上瞬间挂上了夸张的、却毫无暖意的笑容,声音清脆,打破了殿内凝滞的空气,“母后这儿是在开茶话会呢?还是……在玩叶子牌?三缺一啊?怎么不叫上朕?朕也好久没陪母后解闷了。”
她目光如同探照灯般,锐利地扫过脸色极其不自然的顾长渊和恨不得缩进地缝里的谢慎,语气愈发“关切”,却字字带刺:“咦?顾爱卿?朕记得李大人前几日还禀报,说顾相近日处理事务感触颇多,要在府中深刻反省,闭门思过?怎么……这思过的地点,换到母后宫里来了?还是说,母后这里的佛经,比相府的藏书更能启迪心智?”
不等顾长渊挤出辩解之词,她的目光又落在谢慎身上,故作惊讶地“啧”了一声:“还有这位……看着面生,又觉得有几分眼熟。这气色……红润有光,中气也挺足嘛,可不像外面传言的伤重不治、药石罔效啊?看来母后宫里真是风水宝地,养人得很,都能让人起死回生了?不知是哪位神医妙手回春?朕也想见识见识。”
这一连串阴阳怪气、指桑骂槐的话,如同冰锥子般,劈头盖脸地砸了过去,打得三人脸色青白交错,精彩纷呈。
吕氏最快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强自压下心中的怒火与惊疑,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慈祥笑容:“皇帝回来了?一路辛苦。怎么也不提前派人说一声,哀家也好让人准备准备接风宴。顾相是……是来向哀家请教一些前朝古籍上的学问,以明得失。至于这位……”
她指了指谢慎,语气尽量平淡,“是哀家新招的一个懂些医理的旧人,看着不起眼,但颇通调理之道,正在帮哀家调理身子。”
“哦——?”沈娇娇故意拖长了调子,尾音上扬,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怀疑。她几步走到谢慎面前,几乎要贴到他脸上,上下下仔细打量,那目光如同在审视一件古怪的器物,“懂医理?那正好!朕在北境风吹日晒,偶感风寒,总觉得身子不太爽利。劳烦这位‘神医’,也给朕瞧瞧?看看朕这龙体,有没有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给冲撞了?”
谢慎头垂得更低,几乎要埋进胸口,枯瘦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着,声音沙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奴才……奴才医术浅薄,粗通皮毛,不敢……不敢亵渎圣体万金之躯。”
“是不敢,还是不能啊?”沈娇娇冷笑一声,不再看他那副令人作呕的模样,转而看向脸色铁青的吕氏,语气变得“语重心长”。
“母后凤体要紧,有‘神医’精心调理,朕就放心了。不过,这慈宁宫毕竟是内宫重地,母后清修之所。外臣和……这等来历不明的内侍,还是少来为妙,免得惹人闲话,说母后……嗯,瓜田李下,有些事情,说不清楚啊。到时候污了母后清誉,朕心何安?”
这话几乎已是明着指责吕氏行为不端,勾结外臣,蓄养私奴了!吕氏脸上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住,彻底僵硬下来,眼神冰冷如刀。顾长渊更是额角渗出细密冷汗,躬身不敢言语。
“朕舟车劳顿,身上还带着北境的寒气,就不多打扰母后和……诸位继续‘雅兴’了。”
沈娇娇见好就收,意味深长地最后扫了这诡异的“三人组”一眼,仿佛要将这副画面刻印在脑中,随即干脆利落地转身,拂袖而去,只留下殿内一片死寂和几乎要凝成实质的压抑怒火。
一回到养心殿,立刻屏退所有宫人,沈娇娇就忍不住在意识里炸开了锅:“看见没!看见没!三巨头会面!活捉现场!谢慎那老乌龟果然没死!命硬得很!还跟顾长渊这老狐狸勾搭到一起,凑到老妖婆跟前了!这三个人凑一块,能有什么好事?肯定在憋着能掀翻房顶的大招呢!”
萧烬的意识也是冰冷一片,杀意与警惕交织:【吕氏、权相、阉党头目……这三股势力果然摒弃前嫌,勾结在一起了。此番秘密会面,所图必然极大,恐怕不仅仅是争权夺利那么简单。】
“不行!绝对不能再让他们在暗处肆无忌惮地搞风搞雨!”沈娇娇气得一拍御案,“得把他们那层遮羞布彻底掀开!把他们那些见不得光的老底都挖出来!看看他们到底想干嘛!”
她立刻召来已是被她初步收服、安插在养心殿的心腹太监总管,压低声音,神色严肃地吩咐:“去,立刻,悄悄地把李清风、文若尘、赵凌给朕叫来!记住,要隐秘,别让任何人察觉!”
很快,帅府三巨头如同做贼一般,鬼鬼祟祟、脚步匆匆地溜进了养心殿西暖阁。
沈娇娇也不绕弯子,直接将方才在慈宁宫的惊人见闻和自己的判断说了出来,然后目光灼灼地看着三人,下达了明确的指令:“听着!朕现在交给你们一个绝密任务!动用你们所有能动用的力量,包括但不限于你们各自家族的人脉、安插的眼线、江湖上的关系,给朕暗地里往死里查!”
“重点查三个人:第一,太后吕氏,尤其是她入宫前在江南的所有经历、人际关系,以及先帝驾崩前后那段时间,她所有的动向和接触过的人!第二,宰相顾长渊,他的所有门生故旧网络、庞大的财产来源与流向,特别是和江南世家、甚至……北狄方面,有没有任何暗中往来!第三,就是那个谢慎!他怎么从鬼门关爬回来的?现在具体藏在哪个老鼠洞里?他手下还有哪些残存的势力、暗桩?都给朕一条条挖出来!”
她身体微微前倾,眼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语气斩钉截铁:“你们之前不是抱怨压力大,被各方刁难吗?现在,反击的机会来了!朕授权你们,即刻组建一个专门负责此事的特殊机构,嗯……就叫‘暗影司’吧!专司情报收集,挖掘这些人的阴私罪证!要钱,朕从内帑拨给你们!要人,你们自己去物色可靠的、有特殊本领的,朕给你们批条子!但有一点,绝对保密!除了在场我们几人,绝不可让第六人知晓此司的真正职责!”
李清风、文若尘、赵凌三人先是听得目瞪口呆,随即眼中爆发出难以抑制的兴奋与斗志的光芒!
老大这是要搞事情啊!
搞情报?
挖黑料?
直捣黄龙?
这可比在朝堂上跟那些老狐狸们打口水仗、玩文字游戏刺激多了!而且,这是陛下直接下达的绝密任务,意味着绝对的信任与倚重,意义非凡!
“臣等领旨!”三人压下激动,齐声应道,声音虽低,却充满了斩钉截铁的决心。他们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的熊熊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