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啊?!”吕氏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几乎要划破密室厚重的帷幕,里面压抑的怒火和惊疑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
“是不是你平日里行事不密,在哪里露出了马脚?!还是说……你背着哀家,跟皇帝透露了什么不该透露的东西?!谢慎,你给哀家说实话!”
“娘娘!娘娘明鉴啊!”谢慎猛地抬起头,老脸上纵横交错的皱纹因激动而扭曲着,眼中瞬间逼出了浑浊的泪光,他捶打着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演技逼真得令人心惊。
“奴才对娘娘的忠心,日月可鉴!苍天可表!定是……定是顾长渊那边办事不力,走漏了风声!或是皇帝自己不知从何处查到了蛛丝马迹!奴才今日在陛下面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句句斟酌,字字小心,绝无半字虚言,更不曾泄露任何关乎娘娘大计的秘密啊!娘娘若是不信,奴才……奴才愿以死明志!”他一口咬定是顾长渊或皇帝自己的原因,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甚至不惜以死相挟。
然而,他越是表现得如此惶恐、如此急于撇清,吕氏心中那团疑云就越是浓重,翻滚得越是剧烈。
她太了解跪在脚下的这条老狗了,数十年相伴,他狡猾如狐,狠毒如蝎,此刻这番声泪俱下的表演,未必不是他精心编织的又一层伪装!他越是强调忠诚,背后隐藏的背叛可能就越大!
吕氏缓缓踱步,再次走到谢慎面前,阴影彻底笼罩了他佝偻的身躯。她弯下腰,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如同毒蛇吐信般阴冷刺骨的声音,在他耳边低语,每一个字都带着死亡的寒意:“谢慎,你给哀家听清楚了,你我如今,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皇帝若是倒了,这大雍的天下,少不了你的荣华富贵,哀家甚至可以帮你找回你在海外失去的一切。但皇帝若是屹立不倒……呵呵,”她发出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轻笑,“第一个被推出去五马分尸、死无葬身之地的,就是你这条知道得太多的老狗!”
她顿了顿,欣赏着谢慎骤然绷紧的脊背,继续用那恶魔般的声音低语:“别忘了你的真实身份……海外‘蓬莱’来的、无家可归的弃子。若非当年哀家心生怜悯,将你这异乡飘零的孤魂野鬼收留在身边,给你身份,给你权力,你早就不知道烂在哪个臭水沟里,尸骨都喂了野狗了!你能有今日这般权势地位,是哀家赏给你的!哀家能给你这一切,自然也能……轻而易举地,全部收回来。”
蓬莱弃子!
这四个字,如同四道血色惊雷,接连在谢慎那早已被恐惧和算计填满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这是他埋藏最深、视为最大禁忌的秘密,是他所有欲望与痛苦的根源!
吕氏竟然在此时此刻,毫不留情地直接点破!这不再是警告,这是最后通牒!
是死亡预告!
谢慎的额头瞬间沁出大量细密的、冰冷的汗珠,顺着他惨白的脸颊滑落。他伏在地上的、枯瘦如鸡爪的手指死死抠住金砖的缝隙,指甲因极度用力而崩裂,渗出暗红的血丝,他却浑然不觉疼痛。
巨大的屈辱、刻骨的怨恨、以及对死亡最原始的恐惧,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他对吕氏,对皇帝,对这捉弄他、践踏他命运的整个世间,都充满了滔天的恨意!
“奴才……明白。”他几乎是从剧烈颤抖的牙缝里,生生挤出这几个带着血腥气的字眼,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明白就好。”吕氏直起身,脸上那狰狞的狠厉瞬间消散,又重新披上了那副悲天悯人、宝相庄严的虚假面具,仿佛刚才那番足以摧毁人心智的威胁从未发生过。“回去吧,好生‘静养’。近日若无哀家传召,你……就不必再来慈宁宫请安了。”
这已是再明确不过的疏远信号,几乎等同于公开宣布,她已暂时放弃了谢慎这颗可能带来麻烦的棋子。
谢慎重重地磕了一个头,额头撞击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然后,他踉跄着,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站起身,甚至没有再看吕氏一眼,便如同一个失去灵魂的提线木偶,脚步虚浮地退出了这间令他窒息的密室,身影彻底融入门外的无边黑暗之中,只留下一身几乎凝成实质的阴冷与绝望。
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吕氏脸上那伪装的慈悲如同脆弱的琉璃般瞬间碎裂,化为毫不掩饰的狠厉与果决。她侧过头,对如同影子般侍立的老嬷嬷吩咐道:“去,想办法给顾相递个话。就说……谢慎这条老狗,心思已活,恐怕……靠不住了。皇帝那边,已经开始着手调查海外这条线,这是心腹大患,必须立刻斩断!让他……想办法,在皇帝找到确凿证据、顺藤摸瓜查到更多之前,让谢慎……永远地闭上嘴!做得干净些。”
“是,娘娘,老奴明白。”老嬷嬷躬身领命,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只是在听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差事,随即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密室。
偌大的密室里,最终只剩下吕氏一人。她重新坐回阴影里,缓缓捻动着那串乌木佛珠,眼中闪烁着疯狂而精密算计的光芒,如同暗夜中的枭鸟。
谢慎,确实是一把难得的好刀,锋利且顺手,但如今这把刀不仅可能伤敌,更可能反噬其主。既然已经出现了不受控制的迹象,甚至可能将祸水引到自己身上,那么,无论他曾经多么有用,如今也只能忍痛弃掉了。
不过……在彻底弃掉这颗棋子之前,或许……还能再废物利用最后一次,让他带着满身的秘密和怨恨,去和皇帝……拼个两败俱伤,同归于尽?
而另一边,踉跄着走出慈宁宫那沉重宫门的谢慎,在冰冷的夜风中,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那座在夜色中如同匍匐巨兽巢穴般的宫殿,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和侥幸,彻底消失,被一种近乎疯狂的绝望和恨意所取代。
吕氏已经不再信他,甚至要杀他灭口!皇帝那边更是布下了天罗地网!他已经……别无选择了!
“蓬莱……弃子……”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得如同夜枭的哀鸣,干裂的嘴角却勾起一抹凄厉而诡异到极点的笑容,那笑容里充满了自嘲、怨毒和一种破罐破摔的疯狂。
“呵呵……哈哈……既然你们都不给我活路,都要逼我去死……那就别怪我……临死前,把你们一个个……都拖下这无边地狱,给我陪葬!”
这一夜,慈宁宫内冷酷的密谋与谢慎彻底沉沦的绝望,如同最后两根稻草,彻底压垮了那本就摇摇欲坠的三人同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