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旌旗在料峭寒风中猎猎招展,玄色龙纹如同活物般翻腾。御驾亲征的队伍如同一条钢铁与血肉铸就的长龙,浩浩荡荡离开巍峨的京城,沿着官道,一路向北,奔赴那座已浸满鲜血的边境雄关——铁壁关。
宽敞却依旧颠簸的龙辇之内,沈娇娇穿着一身由宫中巧匠紧急改造、更贴合“萧烬”身形、卸去了部分繁复装饰的玄色戎装,金冠束发,倒真有几分少年帝王的英气。
只是她此刻的心情,却如同窗外不断飞速后退的荒芜景物,复杂难言。一丝脱离深宫束缚、亲历历史现场的兴奋,如同细小的火苗般跳跃;但更多的,是面对未知战场、直面生死所带来的巨大恐惧,是肩负帝国命运、万千将士性命的沉重责任,还有一丝对自己能否胜任的深深茫然。各种情绪交织缠绕,让她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觉地微微蜷紧。
意识深处,萧烬异常地沉默,如同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但沈娇娇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凝练如百炼精钢般的专注,以及一种隐隐散发出的、几乎要透体而出的冰冷杀伐之气,正以他为中心凝聚、盘旋。
他已然彻底进入了属于帝王的战争状态,灵魂的每一分力量都在为即将到来的厮杀而调整、绷紧。这种纯粹而强大的气息,无形中也影响着她,迫使她不得不压下心头翻涌的杂念,努力适应着从深宫帝王到三军统帅的身份转变。
【不必慌张。】许是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灵魂深处那丝不易察觉的紧绷,萧烬的意识适时传来,声音冷静得如同北极冰原上亘古不化的寒冰,不带丝毫波澜,【一切有朕。你只需稳住身形,目光平视,莫在将士面前露出半分怯意即可。】
他的声音似乎有种奇异的魔力,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瞬间抚平了沈娇娇心头些许的躁动。
她深吸了一口带着北方尘土气息的微凉空气,在意识里轻轻“嗯”了一声,尽管知道他看不见。
越往北行,沿途的景象便越发荒凉凄惨。曾经富庶的村庄化为断壁残垣,焦黑的土地上看不到半点生机,流离失所的百姓面黄肌瘦、眼神麻木地蜷缩在路边,看到皇家仪仗也只是机械地跪拜,眼中再无光彩。
战火留下的疮痍,如同巨大的伤疤,烙印在这片土地上,无声地昭示着战争的残酷与代价。
沈娇娇透过车窗缝隙望着这一切,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窒息般的难受。
她第一次如此直观、如此深刻地感受到,“帝王”二字背后,所承载的不仅仅是生杀予夺的无上权力,更是这万里山河、万千黎民百姓的身家性命和沉甸甸的寄托。
当铁壁关那巍峨却已残破不堪的轮廓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时,关隘上下早已是一片肃杀景象。斑驳的城墙之上,刀劈斧凿的痕迹与暗红色的血迹交织在一起,触目惊心。
空气中弥漫着挥之不去的硝烟味、血腥味以及一种腐烂的气息,令人作呕。守军将士们甲胄染血,面带疲惫,但当他们看到那面熟悉的玄色龙旗,看到龙辇停下,身着戎装、面色冷峻、眉宇间带着风霜与威严的皇帝在亲卫簇拥下稳步走出时,原本因久战和主帅重伤而有些低落的士气,如同被投入火星的干柴,瞬间被点燃!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声从关墙上、从关内营地中爆发出来,声浪直冲云霄,仿佛要将连日来的阴霾与压抑一并冲散!无数道目光聚焦在“萧烬”身上,那里面充满了期盼、狂热与重新燃起的斗志。
重伤未愈的凌墨,在两名亲兵的搀扶下,强撑着来到御前,他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每走一步都似乎耗尽了力气,却依旧努力挺直脊梁,想要单膝跪地:“陛下!末将……末将无能,有负圣恩,致使……”
“非你之过。”萧烬通过沈娇娇之口,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及时打断了他艰难吐出的请罪之词,“凌将军浴血奋战,重创敌军,更于危难之际身先士卒,以致重伤,实乃国之干城,将士楷模。且安心养伤,恢复元气。此后,关防重任,有朕。”
没有一句苛责,只有肯定与托付。这简单却无比真诚的一句话,让强撑着的凌墨瞬间红了眼眶,周围跟随他浴血奋战的将领们也无不动容,心中那股因皇帝亲临而激起的忠诚与效死之心,愈发炽烈。
沈娇娇能清晰地感觉到,萧烬在处理军务、凝聚人心、驾驭将领方面,有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威严和令人信服的魅力。
然而,北狄蛮骑并未给他们太多适应与喘息的时间。大雍皇帝御驾亲征的消息,显然极大地刺激了北狄大汗赫连勃勃的神经。
翌日,天光尚未大亮,仅仅是一丝鱼肚白浮现在天际线,伴随着震耳欲聋、仿佛要敲碎人心的牛皮战鼓和苍凉号角声,北狄发动了自开战以来最为猛烈、近乎疯狂的进攻!
如同黑色的潮水漫过荒原,数不清的北狄骑兵挥舞着弯刀,发出野性的嚎叫,铺天盖地般涌向铁壁关!数十架投石机同时发力,巨大的石块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如同陨石般狠狠砸在饱经摧残的关墙上,每一次撞击都引发一阵剧烈的颤抖,碎石四溅!密集如飞蝗的箭矢,织成了一张死亡之网,向着关墙之上倾泻而下!
沈娇娇在重重亲卫以盾牌组成的铜墙铁壁保护下,登上了位于关墙正中、位置最高的指挥台。
从这里俯瞰下去,真正的冷兵器时代战场,其血腥与残酷程度,远超她任何想象!嘶吼声、兵刃猛烈碰撞的刺耳声响、垂死者的惨叫声、巨石砸落的轰鸣声……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冲击着她的耳膜。
视线所及,尽是血肉横飞,残肢断臂,生命如同草芥般被无情收割。
浓烈的血腥味和硝烟味直冲鼻腔,让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脸色不受控制地变得苍白,指尖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