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铁壁关。
成功化解了那场诡异黑雾的邪术攻击之后,关隘上下短暂的振奋很快被更深的忧虑取代。
北狄大军虽暂退三十里扎营,没有立刻发动新的攻势,但那种防不胜防的巫蛊手段,如同一条隐匿在阴影中的毒蛇,不知何时会再次亮出致命的毒牙,给已经疲惫不堪的守军以致命一击。
关内的守军,经过连番血战,虽然士气因皇帝亲临和成功抵御邪术而有所提振,但肉体上的疲惫和神经的长期紧绷是无法作假的。
许多士兵靠着墙垛就能睡着,眼窝深陷,甲胄下的伤口在寒冷的天气里愈合缓慢。而比士兵的疲惫更令人焦灼的是,军中的粮草储备,开始亮起了刺目的红灯。
后勤主管军官带着账册,面色灰败地前来禀报:原本预计能支撑三个月左右的粮草,因战事激烈程度远超预期,士兵消耗大增,加之北狄小股骑兵如同跗骨之蛆,不断袭扰漫长的补给运输线,导致后续粮秣运送迟缓且损耗严重。
按照目前的消耗速度,关内所有粮仓清点下来,存粮最多仅能再支撑一个多月。
【粮道被扰,存粮见底,此乃绝境之兆。】萧烬的意识如同被冰水浸透,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必须尽快设法打通稳固的补给线,或者……另寻筹粮之道。否则,无需北狄挥兵强攻,饥饿便足以让我军不战自溃。】
沈娇娇站在巨大的北境军事地图前,目光死死盯着那条从后方蜿蜒伸向铁壁关、标注着红色危险符号的补给线路。
派重兵护送?
北狄骑兵来去如风,擅长截杀,硬闯损失必然惨重,且会大大削弱关隘本身的防御力量。
分兵保护?
本就捉襟见肘的兵力更是雪上加霜。
她眉头紧锁,几乎要在地图上盯出个洞来。
忽然,她想起之前为了解当地风土人情而翻阅过的几本地方志,一个念头闪过:“萧烬,这铁壁关周边,除了官道粮仓,有没有什么……不太受战火影响,或者官府势力难以触及,却可能囤积了大量粮食的地方?比如,一些山寨、坞堡?或者……有没有可能,向关内的百姓临时征购一些?”她抱着试一试的心态问道。
【关内百姓历经战火,存粮本就不宽裕,大多自顾不暇。若行强征之举,无异于杀鸡取卵,必失民心,甚至可能激起民变,内外交困。】
萧烬几乎立刻就否定了后一个天真且危险的想法,但对于前一个提议,他的意识却陷入了短暂的沉吟,似乎在记忆的深处搜寻着什么,片刻后,一道冰冷的信息传来:【倒是有一处……黑风寨。】
“黑风寨?”沈娇娇精神一振。
【嗯。盘踞于铁壁关西北方向五十里外黑风山的一伙积年悍匪。其寨子建于险峰之上,易守难攻,官府曾数次围剿,皆因山势险峻、匪类凶悍狡诈而无功而返,反折损了不少人马。】萧烬的意识带着一丝凛冽的杀意。
【据零星情报和被捕匪徒口供推测,这伙匪徒多年来打家劫舍,劫掠商队,其寨中很可能囤积了相当数量的粮草、财物。若能将其招安,令其献出粮草;或索性发兵剿灭,夺其积蓄,或可解眼前燃眉之急。】
他的语气转而变得更加谨慎:【但此举风险极大。黑风寨匪众绝非易与之辈,战力不容小觑。更需警惕的是,此寨在此地盘踞多年,北狄与我朝交战之际,其态度暧昧,朕怀疑……他们或许早已被北狄,甚至就是被吕氏暗中收买或操控,乃是一步埋在我军后方的暗棋,专为在关键时刻断我粮道、制造混乱。】
就在沈娇娇和萧烬反复权衡,评估对黑风寨用兵的利弊与风险,尚未最终下定决心之际,来自京城“帅府监国小组”的又一封加密密报,由玄甲影卫以最快的速度送到了御前。
这封密报的内容,比之前更加具体,也更加令人心惊。
苏瑾瑜派出的精锐暗探,经过多日潜伏观察,发现太湖畔那座“水月庵”绝非表面看起来那般清静。
那位带发修行的“居士”,并非终日青灯古佛,反而在夜深人静之时,常有身份不明、举止诡秘的人物悄然出入庵堂。更有附近胆大的农户在夜深人静时,隐约听到尼庵方向传来并非诵经念佛的、沉闷的、仿佛来自地底的异响,疑似存在隐秘的地下空间或通道。
而最让人毛骨悚然的发现是,暗探冒险接近尼庵后山一片被划为“禁地”的区域时,发现那里与周围的郁郁葱葱截然不同,草木呈现不自然的枯黄凋零之态,飞鸟走兽绝迹,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却与北境战场上那腥甜黑雾同源的阴冷邪异气息!
土壤甚至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暗紫色!
消息得到确认,太后吕氏果然藏身江南!而且,她绝非仅仅是在躲避追捕,而是在那看似与世无争的尼庵之中,继续操持着那邪恶的巫蛊之术!
北境战场上那差点让铁壁关防线崩溃的诡异黑雾,其源头,极有可能就来自这千里之外的太湖之畔!
【声东击西,南北呼应!好算计!】萧烬的意识中翻涌着滔天的怒火与冰冷的杀意,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寒渊。
【吕氏隐匿江南,经营此等伤天害理的邪术,远程扰乱北境军心,摧残我将士意志。若此刻军粮再出现问题,前线必然军心动荡,甚至不攻自破……届时,她便可趁乱而起,或与北狄里应外合……好毒辣的连环计策!】
形势瞬间急转直下,变得前所未有的严峻。
北境,面临着军粮即将告罄的生存危机和随时可能再次降临的邪术威胁;
而江南,则潜伏着制造这一切混乱与灾难的罪魁祸首,如同一颗毒瘤,正在不断扩散着致命的毒素。
“必须双管齐下,同时解决南北两边的危机!”沈娇娇在意识里斩钉截铁地决断道,一股不服输的倔强支撑着她,“北境这边,粮草问题是当务之急,黑风寨无论多危险,都必须去探一探!江南那边,绝不能任由吕氏继续兴风作浪,必须加大调查力度,最好能派得力人手,设法潜入尼庵,找到吕氏藏身的确凿证据,并彻底捣毁那邪术的根源!”
【可。】萧烬的意识带着决断的冷光,同意了她的策略,【北境黑风寨之事,朕来亲自筹划,或剿或抚,需谋定后动,务求一击必中。江南水月庵……】他略微停顿,似乎在权衡最合适的人选,
【传密令于苏瑾瑜,令其全权负责,设法物色精干机敏、且通晓些许玄异之术或善于潜行侦查之人,谨慎筹划,潜入查探。苏瑾瑜心思缜密,或可胜任此重任。但务必告诫他,吕氏老奸巨猾,谢慎亦可能潜伏在侧,那尼庵看似平静,内里必是龙潭虎穴,危机四伏,万事需以安全为上,不可贸然激进。】
命令被迅速且隐秘地传达下去。
北境,萧烬的灵魂开始高速运转,结合地图与过往零星情报,精心推演针对黑风寨的种种可能方案——是派遣能言善辩之士冒险上山招安?还是集结精锐,选择一条隐秘路径进行奇袭?
每一种选择都伴随着巨大的风险和不确定性。
江南,苏瑾瑜接到由特殊渠道传来的、盖着皇帝密印的指令后,温润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锐利,立刻开始在自己信任的圈子和暗中培养的力量中,物色适合执行这次极度危险潜入任务的人选,同时着手搜集一切关于水月庵地形、人员、作息规律的详细信息。
然而,隐匿在暗处的吕氏及其党羽,动作比他们预想的还要快、还要狠辣。
就在沈娇娇和萧烬集中全部精力应对北境粮草和江南邪术这两大危机之时,一份来自京城“帅府监国小组”、标注着“十万火急”的奏报,如同又一记毫无征兆的重锤,狠狠砸在了刚刚承受巨大压力的双魂心头——
江南漕运接连发生诡异莫名的重大事故!
数艘满载粮食、正准备启航北上的大型官船,在太湖水域及相连的运河段内,接二连三地于风平浪静之夜莫名沉没!船上押运官兵及船夫水手,竟无一生还!
事后组织打捞,发现沉船结构完好,并无碰撞痕迹,而打捞上来的尸体,无一例外,皆面色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黑之色,双目圆睁,表情扭曲,仿佛死前经历了极大的恐怖,且疑似中了某种剧毒!
消息传开,漕运系统为之震动,相关航线一度被迫中断,南方各州府筹集起来、正准备北运以支援前线的巨额粮草,被硬生生卡在了半路,无法北上!
这个消息如同瘟疫般,迅速在铁壁关内有限的将领层级中传开。本就因存粮不多而人心浮动的军中,顿时如同被投入了一块巨石的池塘,恐慌和绝望的情绪难以抑制地开始蔓延。
粮草,是军队的命脉,如今前有关外强敌,后路补给线又突遭诡异截断,一种“腹背受敌、进退无路”的窒息感,笼罩了许多人的心头。
“是吕氏!一定是她!”沈娇娇接到奏报,又惊又怒,气得几乎要拍碎眼前的桌案,“她这是在釜底抽薪,要彻底断掉我们的命脉,把我们活活困死、饿死在这铁壁关!”
萧烬的意识在这一刻,沉寂得可怕。那是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冰冷的怒意如同实质的寒冰,在他灵魂深处凝聚、压缩,仿佛随时可能爆发出毁灭性的力量。
吕氏这一手,阴毒到了极致!她不仅要摧毁前线的战斗意志,更要直接从根源上掐断他们的生存希望!前有北狄虎狼之师陈兵关外,后有吕氏阴损毒计断粮绝援,内无充足粮草维系士气,外无稳定援兵物资通道……这几乎是一个无解的死局!
铁壁关内外,气氛压抑到了极点。城墙之上,士兵们望着关外北狄连营的灯火,又回头看看关内日渐减少的粮垛,一种无声的恐慌在沉默中传递。而远在数千里之外的江南,那座掩映在湖光山色中的水月庵,在那慈眉善目、悲天悯人的佛像背后,究竟还隐藏着怎样不为人知的惊天秘密和步步杀机?
【不能乱。娇娇,稳住。】萧烬那冰冷至极的意识,强行压下翻江倒海般的怒火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传递过来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力量,【越是身处绝境,强敌环伺,我们越需保持极致的冷静。吕氏处心积虑,布下此局,就是想让我们自乱阵脚,惊慌失措,她才能趁隙而入,给予致命一击。我们偏不能让她如愿!】
沈娇娇猛地深吸了一口带着硝烟和寒意的空气,强迫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脏平复下来,将那些翻涌的恐惧和愤怒强行压回心底。
没错,慌乱和愤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敌人称心如意。她再次将目光投向那张巨大的北境与江南地图,看着代表危机的标记,眼中非但没有退缩,反而燃起了一簇更加旺盛的、不屈的火焰。
“那就看看,到底是谁先撑不住这把火!”她在意识中,对着那隐匿在太湖迷雾后的敌人,也对着眼前严峻的形势,发出了无声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