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杆“栾”字大旗,如同破开阴霾的一道闪电,狠狠劈入我几乎被绝望浸透的心湖。
栾廷玉!他竟然来了!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得肋骨生疼。不是幻觉!远处梁山的侧后阵确已大乱,尘土冲天,喊杀声即便隔着这么远,也能隐约捕捉到那不同于梁山攻势的、带着决死意味的咆哮。那支人马不多,却异常悍勇,左冲右突,竟将严整的梁山后军搅得阵脚微乱!
林冲的攻势明显一滞。他勒住战马,银枪斜指,回头望向骚乱的方向,白净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但那份专注的凝滞本身,就是一种压力的转移。
墙头上死里逃生的庄客们也看到了希望。那短暂的、几乎熄灭的战意,如同被狂风卷起的余烬,轰地一下重新燃烧起来!
“是栾教师!”
“栾教师来救我们了!”
“杀!杀退这群梁山狗贼!”
呼喊声带着哭腔,更带着一种濒临崩溃后爆发的疯狂。原本摇摇欲坠的防线,奇迹般地再次稳固下来。滚木礌石被更奋力地砸下,残存的箭矢带着复仇的狠厉射向敌人。
我狠狠抹去糊住眼睛的血和汗,肺部火辣辣地疼,握刀的手却在微微颤抖——不是恐惧,是极度兴奋与疲惫交织的生理反应。
机会!这是唯一的机会!
“李教头!”我的声音因过度嘶喊而破裂,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集中所有弓弩,给我盯死试图回身救援后阵的梁山头目!放箭!压制他们,给栾教师创造机会!”
“得令!”李教头脸上焕发出骇人的红光,转身咆哮着传达命令。
“孙小妹!”我抓住身边女孩的胳膊,她的脸色苍白,眼睛却亮得惊人,“去!告诉张嫂,把所有能动的轻伤者都组织起来,运送箭矢,加固被破坏的墙垛!快!”
孙小妹重重点头,像只受惊却奋力奔跑的小鹿,跌跌撞撞地冲下墙梯。
我再次扑到墙垛边。林冲显然也意识到了危机。他不再全力攻城,而是分出一部分兵力,试图转身应对侧后方的突袭。阵型的变换带来了短暂的混乱。
就是现在!
“放箭!全力放箭!”我声嘶力竭。
最后一波箭雨,带着扈家庄最后的倔强和突然迸发的希望,瓢泼般洒向调整中的梁山军阵。虽然未能造成巨大杀伤,却成功地迟滞了他们的回援,进一步加剧了混乱。
城下的栾廷玉部似乎感受到了城上的呼应,攻势愈发猛烈。那杆“栾”字大旗在烟尘中顽强地向前突进,如同一柄烧红的铁锥,死死钉在梁山的软肋上。
时间在惨烈的拉锯中缓慢流淌。每一息都如同一个世纪。我紧盯着战局,心脏被无形的手攥紧。栾廷玉的人太少了,他们能撑多久?梁山一旦稳住阵脚……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梁山本阵中军,突然响起一阵清脆却急促的金钲声!
铛!铛!铛!
鸣金收兵?!
攻城的梁山贼寇闻声,如蒙大赦,又带着几分不甘和茫然,潮水般向后退去。连林冲所部,也保持着严整的阵型,缓缓后撤,银枪依旧指向扈家庄,带着冰冷的警告意味。
侧后方的厮杀声也渐渐停歇。那杆“栾”字大旗在原地停顿片刻,竟也未再追击,而是缓缓向侧翼移动,最终消失在一片丘陵之后。
突如其来的寂静,笼罩了血腥的战场。
结束了?
就这么……结束了?
我僵立在墙头,几乎无法相信。浑身脱力,双刀险些脱手。阳光刺眼,照着一地狼藉的尸骸和破碎的兵器,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几乎令人窒息。
劫后余生的茫然,迅速席卷了每一个人。活着的庄客们面面相觑,然后爆发出震天的、带着哭音的欢呼!
“我们守住了!梁山贼退兵了!”
狂喜的气氛中,我却感到一阵虚脱般的冰凉。我扶着墙垛,缓缓坐下,剧烈地喘息。事情,绝不会这么简单。宋江为何突然退兵?是因为栾廷玉的突袭打乱了他的部署?还是……祝家庄那边,已经有了结果?
栾廷玉为何出现得如此巧合?又为何不趁势追击,反而悄然退走?
无数的疑问在脑中盘旋。但此刻,我连思考的力气都没有了。
“姑娘!您没事吧?”孙小妹跑回来,脸上又是泪又是笑,慌忙来扶我。
我摆摆手,声音沙哑:“我没事……快,清点伤亡,救治伤员,加固防御……梁山,可能还会回来……”
命令下达,残存的力量开始运转。我挣扎着站起身,最后望了一眼梁山退去的方向,烟尘尚未完全散去。
我知道,这绝非结束,而只是一个更加凶险莫测的开始。栾廷玉的出现,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荡开的涟漪,将会把扈家庄带向一个完全未知的方向。
而我和他,这对原本的师徒,在这乱世之中,再次相遇,又会掀起怎样的波澜?
血色的黎明终于过去,但白昼的阳光,并未带来丝毫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