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那神秘儒生的盟约,如同一杯鸩酒,明知有毒,却不得不饮。黑云涧的存粮,撑不过十日,官兵半月内将至,我们已无退路。
“石彪。”我唤过肃立一旁的汉子,将虎符递出,“你亲自带‘猴子’和两名机灵可靠的弟兄,持此符,速往清风渡醉仙楼。取回定金,购置药材、盐铁,尤其是箭簇。记住,验明黄金成色,清点无误即刻返回,途中不得停留,更不可与任何人纠缠。”
石彪双手接过虎符,虎目灼灼,重重点头:“姑娘放心!石彪晓得轻重!定将东西平安带回!”他挑选了猴子与另外两名以沉稳着称的老斥候,四人稍作准备,便悄无声息地滑出涧口,消失在晨雾弥漫的山林中。
他们这一去,如同将一颗心系于悬崖之巅。我立在洞口,直至他们的身影彻底被林木吞没,仍觉那虎符的冰冷触感残留指尖。是希望,亦是枷锁。
接下来的两日,黑云涧在一种诡异的平静与压抑中度过。粮草有了盼头,暂解燃眉之急,但每个人脸上并无喜色,反而更加凝重。我们依计开始“示敌以弱”。巡哨的次数刻意减少,涧口防御工事的修补也放慢了速度,甚至故意让几处无关紧要的栅栏显得破败。炊烟也比往日稀薄了些,营造出一种粮草不继、士气低落的假象。
栾廷玉的伤势在药物调理下渐有起色,已能倚着石壁坐起,运筹帷幄。他每日听着哨探汇报,与李教头推演沙盘,眉头始终紧锁。孙立大营并无异动,但斥候活动明显频繁,似在加紧探查。山雨欲来风满楼。
第三日黄昏,残阳如血。我正与栾廷玉商议下一步细节,洞口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负责了望的顺风耳连滚带爬冲进来,脸色煞白,声音颤抖:“姑娘!教师!彪哥……彪哥他们回来了!但是……”
我的心猛地一沉!“但是什么?”
“他们……他们是跑回来的!浑身是血!猴子……猴子背着一大包东西,彪哥他……他好像伤得很重!”
话音未落,四个踉跄的身影已跌跌撞撞冲进洞口!正是石彪四人!人人带伤,衣衫褴褛,血迹斑斑。石彪左臂无力垂下,用布条草草捆扎,鲜血浸透,脸色惨白如纸,全靠猴子搀扶。猴子背上负着一个沉甸甸的粗布包裹,嘴角溢血,眼神却亮得骇人。另外两名斥候也伤痕累累,气喘如牛。
“怎么回事!”我抢步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石彪,触手一片湿冷黏腻。
“姑娘……教师……幸不辱命……”石彪喘息粗重,每说一字都牵动伤口,冷汗涔涔,“东西……取回来了……但……路上遇了埋伏!”
“埋伏?!”栾廷玉瞳孔骤缩,“何人下手?是梁山的人?还是官兵?”
“不……不像……”猴子急声接口,放下背上包裹,发出沉闷的金铁交击声,“是……是江湖人!约莫七八个,身手极为了得,使的都是奇门兵刃,路数狠辣,不像军伍中人,倒像……专干黑吃黑勾当的匪类!”
江湖人?黑吃黑?我心头巨震!清风渡之行极为隐秘,怎会走漏风声?是那醉仙楼本身有问题?还是……那儒生手下出了内鬼?亦或,是另一股我们未知的势力?
“如何脱身的?”栾廷玉声音沉冷。
石彪艰难地咽了口带血的唾沫:“亏得……亏得猴子机警,提前半里发现了不对劲,我们绕了小路……但还是被截住了。一场恶战……折了两个弟兄……”他虎目泛红,声音哽咽,“彪子没用……没能护住他们……”
洞内一片死寂,悲愤与寒意交织。那两名未能归来的斥候,都是跟随多年的老兄弟。
“不怪你。”栾廷玉闭眼,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已恢复冷厉,“乱世刀头舔血,生死有命。东西呢?可曾验过?”
猴子连忙解开包裹。顿时,一片耀眼的金光晃花了人眼!包裹里是整整齐齐十锭黄澄澄的金元宝,旁边还有几大包用油纸密封的药材和一小袋沉甸甸的箭簇。黄金成色极足,药材品相上乘,箭簇寒光闪闪。
黄金是真的!药材箭簇也是急需之物!那儒生至少在“定金”上并未食言。可这路上的埋伏……
“对方……可留下活口?或有什么特征?”我追问细节,心中疑窦丛生。
“没有活口。”石彪摇头,面露余悸,“那帮人下手极黑,一心要命夺财。我们拼死反杀,他们也折了三四条人命,见讨不到便宜,才退走的。特征……为首的是个使链子枪的独眼龙,枪法刁钻狠毒……彪子这胳膊,就是伤在他枪下。”
独眼龙?链子枪?这并非梁山或官兵常见的人物。难道真是巧合,遭遇了剪径的强人?
“醉仙楼交接可还顺利?”栾廷玉忽然问。
“顺利。”猴子接口道,“掌柜的见了虎符,很客气,二话不说就交了东西,还嘱咐我们路上小心。看不出什么异样。”
交接顺利,归途遇伏。是巧合,还是那儒生一手安排的“下马威”?既要我们办事,又怕我们脱离掌控,故以此警告?亦或是那“醉仙楼”本就是龙潭虎穴,我们已被更多眼睛盯上?
“先将黄金药材入库,受伤的弟兄赶紧救治!”我压下纷乱思绪,吩咐张嫂和李教头。眼下最重要的是稳住局面。
众人忙碌起来。我扶着石彪坐下,亲手为他检查伤口。链子枪造成的伤口极深,险些伤及筋骨,需立刻清创缝合。我让孙小妹取来热水、烈酒和针线,屏息凝神,开始处理。洞内弥漫起血腥与草药混合的辛辣气味。
栾廷玉默默看着那堆黄金,目光幽深,不知在想什么。许久,他缓缓开口,声音低得只有我们两人能听见:“这黄金,是饵,也是锁。路上的血,是警告。三娘,我们这一步,踏进的恐怕不是生路,而是……更深的江湖。”
我缝合的手微微一滞。是啊,梁山、官兵、神秘儒生、 现在又多了来历不明的江湖匪类……这黑云涧,已成风暴中心。手中的针线,缝补着皮肉之伤,却缝不住这步步杀机的危局。
夜色渐浓,洞外山风呼啸,如万鬼哭嚎。石彪因失血和疲惫沉沉睡去,眉头紧锁,梦中犹带惊悸。那十锭黄金在篝火映照下,闪烁着诱人而冰冷的光泽。
我擦去手上血迹,走到洞口。远山如黛,星空低垂,却照不亮脚下的迷途。虎符已动,黄金已收,我们与那神秘“主人”的绳索已牢牢系紧。前方的路,是借力打力的坦途,还是万劫不复的深渊?或许,从接下虎符的那一刻起,答案已不由我们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