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头上的喘息声粗重得如同破风箱。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硝烟和汗臭混合的气味，令人作呕。我拄着双刀，目光扫过墙头。活着的庄客们倚着墙垛，脸上混杂着血污、疲惫和一丝劫后余生的茫然。伤者的呻吟从墙下临时救护所传来，压抑而绝望。张嫂带着几个妇人穿梭其间，动作匆忙，脸色苍白。
短暂的停歇，比持续的厮杀更折磨人。每一秒都像是在拉紧的弓弦上煎熬。
我强迫自己站直，沿着墙垛缓步行走。日月双刀的刀锋磕在墙砖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在这死寂的间隙里格外刺耳。
“检查箭矢！礌石还有多少？”我的声音沙哑，却尽量保持平稳。
李教头快步走来，甲胄上沾满暗红的血渍，“姑娘，箭矢耗去三成，滚木礌石……不足一半了。伤了十七个，折了八个弟兄。”他顿了顿，压低声音，“有几个新补上来的庄户，手还在抖。”
我顺着他目光看去，几个年轻面孔确实脸色惨白，握兵器的手不住颤抖。恐惧是会传染的。
“把受伤的弟兄换下去，让后备的人顶上来。”我深吸一口气，看向那些惶恐的新兵，“告诉他们，怕，正常。但想想墙下的爹娘，屋里的娃！梁山贼寇破庄，鸡犬不留！我们无路可退！”
我的话像冰冷的鞭子，抽散了些许迷茫。求生的本能压过了恐惧，他们的眼神渐渐变得凶狠。
就在这时，梁山阵中号角声起！
低沉呜咽，如同鬼哭。远远望去，黑压压的队伍向两侧分开。一队衣甲鲜明、步伐整齐的人马缓缓前出。为首一面大旗，上书“豹子头林”。旗下，一员大将白袍银枪，即便隔得远，也能感受到那股迫人的气势。
林冲！他终于来了。
不同于李逵、刘唐的莽撞，林冲所部肃静无声，只有兵甲摩擦的铿锵步伐，如同移动的钢铁丛林，压力陡增。
“弓弩手！预备——”李教头嘶声高喊，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抬手制止了他。“不急。”我紧盯着林冲的部署。他们并未直接冲锋，而是在一箭之地外停下，迅速架起简陋的橹盾，长枪如林，斜指上方。典型的正规战法，步步为营。
“他们在消耗我们的箭矢滚木。”我低语，心沉了下去。宋江终于派上了真正难啃的骨头。
果然，林冲阵中分出数支小队，举着加厚的木盾，开始稳步推进，试图清理墙下的障碍，填平壕沟。我们的箭矢射去，大多被盾牌挡住，效果甚微。
“用火油！”我下令。
几罐火油被奋力掷下，火箭随即射落。轰的一声，烈焰腾起，点燃了盾牌和填壕的杂物，几个喽啰瞬间变成火人，惨叫着翻滚。攻势为之一滞。
但林冲应变极快。后方立刻涌上更多手持沙土袋的喽啰，不顾伤亡地扑灭火焰，继续填壕。同时，林冲阵中弓弩手开始精准压制，箭矢如同飞蝗，压得我们抬不起头。
“低头！避箭！”我伏在墙垛后，听着箭矢笃笃地钉在木板上，心焦如焚。这样被动挨打，防线被破只是时间问题。
必须打破僵局！
我目光扫过墙头，看到几口架在灶上、翻滚着恶臭浓烟的大锅——那是熬煮的“金汁”，守城的污秽之物。
“李教头！待他们云梯靠近，听我号令，泼金汁！”
这时，一架沉重的云梯在橹盾掩护下，重重靠上了我右侧不远处的墙头！无数钩索也抛了上来！
“就是现在！泼！”
早已准备好的庄客们奋力抬起滚烫的锅子，将恶臭滚烫的汁液朝着云梯和下方的人群倾泻而下！
凄厉到骇人的惨嚎瞬间炸响！被滚烫金汁浇中的喽啰皮开肉绽，发出绝望的哀嚎，如下饺子般坠落。云梯上攀爬的敌人也被烫得松手摔下。这残忍的一幕，连久经沙场的林冲部也出现了片刻的骚动。
趁着这短暂的混乱，我猛地探身，夺过身边一名庄客的硬弓，拉满如月——这身体的本能还在！瞄准云梯下一个看似头目、正在呼喝指挥的汉子，手指一松！
箭去似流星！那汉子应声而倒。
“好！”墙头爆发出短暂的欢呼，士气一振。
然而，林冲很快稳住了阵脚。更多的云梯和攻城槌被推了上来。战斗进入了最残酷的消耗阶段。每一寸墙垛都在反复争夺。我带着孙小妹和李教头等精锐，如同救火队，哪里缺口被突破就冲向哪里。
日月双刀化作一团光轮，所过之处，血光迸溅。我已经杀红了眼，脑中只剩下格挡、劈砍的本能。温热的血不断溅在脸上，黏稠腥甜。一名梁山头目嚎叫着挥刀扑来，被我侧身闪过，刀锋顺势抹过他的咽喉。他捂着脖子，难以置信地瞪着我，缓缓倒下。
“姑娘！小心左边！”孙小妹尖叫。
我猛地回身，一架飞爪几乎擦着我的脸颊掠过，勾住了墙垛！一个精悍的喽啰正借力跃上！
想也不想，反手一刀斩断绳索！那喽啰惨叫着跌下高墙。
喘息。只有短暂的喘息。新的敌人又涌上来。
不知厮杀了多久，我感觉手臂越来越沉，呼吸如同火烧。抬眼望去，梁山的人马似乎无穷无尽。而我们的庄客，却在不断减少。
难道……真的守不住了吗？
就在一股绝望涌上心头时，突然，梁山后军传来一阵隐约的骚动！号角声也变得急促杂乱！
林冲的攻势明显一缓，他勒住战马，回头望去，似乎也遇到了什么意外。
怎么回事？
我奋力格开一把劈来的朴刀，趁机向远处眺望。只见梁山本阵侧后方，尘土飞扬，隐约有喊杀声传来！难道是……祝家庄的援兵？不可能，按时间推算，祝家庄自身难保！
“姑娘！你看！”李教头突然指着梁山后军方向，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是……是栾教师！是栾廷玉教师的旗号！”
栾廷玉？！
我心头巨震，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凝神望去，那尘土飞扬处，果然隐约可见一杆“栾”字大旗！一支人数不多、却极为悍勇的队伍，正如同尖刀般，狠狠楔入梁山的侧后阵！
是师父！他竟然在这个关键时刻，带着他的人马出现了！他怎么会来？是巧合，还是……
来不及细想，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无疑是绝境中的一线生机！
“弟兄们！”我用尽全身力气，举刀高呼，“援兵已到！栾教师来助我们了！杀退梁山贼寇！”
这声呼喊，如同给即将熄灭的火堆浇上了热油！原本已显疲态的庄客们，眼中重新燃起疯狂的希望，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
“杀！”
墙头上，士气大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