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头上的欢呼声,如同潮水般涌起,又渐渐落下,只剩下劫后余生的、带着颤抖的喘息和压抑的啜泣。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和焦糊味,混合着汗臭,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阳光刺眼,照亮了墙垛上凝固的暗红、散落的箭矢和破损的兵器,也照亮了一张张沾满血污、写满疲惫与茫然的脸。
我靠在冰冷的墙砖上,日月双刀拄地,才勉强支撑住几乎虚脱的身体。手臂酸麻得抬不起来,虎口被震裂的血口子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的钝痛。战斗时的亢奋如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一种近乎麻木的空洞。
守住了。暂时守住了。
但这个认知,并未带来多少喜悦,只有沉甸甸的后怕。若非栾廷玉那支奇兵突如其来,搅乱了梁山的阵脚……我不敢想下去。
“姑娘,”李教头拖着一条伤腿,一瘸一拐地走过来,脸上混合着血污和烟尘,声音嘶哑得厉害,“初步清点……折了二十三个弟兄,重伤三十七,轻伤……几乎人人带伤。箭矢耗去七成,滚木礌石……不多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伤亡比预想的惨重,尤其是骨干庄客的损失。物资的消耗更是触目惊心。梁山若卷土重来,我们还能撑多久?
“重伤的弟兄,全力救治。阵亡的……好生收敛。”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哽咽,“李教头,你带人立刻修复破损的墙垛,清理战场,梁山遗弃的兵甲器械,能用的都收回来。再派几个机灵的,远远盯着梁山退走的方向,有任何异动,立刻来报!”
“是!”李教头抱拳,转身艰难地去了。他的背影,透着一股悲壮。
我挣扎着站直,目光扫过墙头。孙小妹正带着几个妇人,给轻伤的庄客包扎伤口,动作还有些生疏,却异常专注。张嫂指挥着人抬送伤员,她的嗓门依旧很大,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活着的人,都在本能地忙碌,用行动驱散死亡的阴影。
我走下墙梯,脚步虚浮。庄内一片狼藉,临时救护所里挤满了人,痛苦的呻吟和压抑的哭泣不绝于耳。浓烈的血腥味和草药味混杂,冲击着感官。我看到一个断了手臂的年轻庄客,脸色惨白如纸,眼神空洞地望着天空。看到张嫂一边骂骂咧咧,一边笨拙地给一个腹部重伤的汉子按压止血,那汉子已经没了声息。
这就是战争。赤裸而残酷。
我强迫自己走过去,蹲下身,检查几个伤员的伤口。感染、破伤风……在这个时代,几乎等于死亡通知书。我能做的有限,只能凭借记忆,指导妇人用煮沸的布条清理创口,用能找到的最干净的草木灰或简陋的金疮药止血。
“三娘……”一个微弱的声音响起。是看守庄门的老王,胸口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气息奄奄。
我握住他冰凉的手。“王伯,您放心,我们会守住庄子。”
他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嘴唇翕动,最终只是无力地捏了捏我的手,缓缓闭上眼。
一种巨大的无力感攫住了我。我救不了所有人。即使拥有未来的知识,在这个缺医少药的时代,我也显得如此渺小。
安顿好伤员,我回到临时充作指挥所的偏房。孙小妹给我端来一碗浑浊的温水,我一口饮尽,干得冒烟的喉咙才稍微缓解。
“小妹,庄内情况如何?可有异常?”我靠在椅背上,揉着刺痛的太阳穴。
“回姑娘,庄内还好,大家……都有些怕,但没人敢乱说乱动。”孙小妹小声回道,她犹豫了一下,“就是……就是有几个老人,在偷偷议论栾教师……”
我猛地睁开眼:“议论什么?”
“他们说……说栾教师来得太巧了,怕是……别有用心。”孙小妹的声音更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