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那间弥漫着绝望和药味的破帐,我几乎虚脱。孙小妹和张嫂迎上来,看到我脸上未干的泪痕和苍白的脸色,俱是一惊。猴子无声地递过一碗温水。
“姑娘,怎么了?”张嫂颤声问。
我接过碗,水面的涟漪映出我狼狈的倒影。扈家庄陷落的消息像一块冰,哽在喉咙,冻彻心扉。但此刻,不是沉溺于悲痛的时候。张超和云中鹤如同两条毒蛇,已将我看作探路的棋子。五日后重返扈家庄,是危机,也是我挣脱棋局的第一步。
“庄子……没了。”我哑声吐出三个字,看到她们瞬间煞白的脸和涌出的泪水,心如同又被剜了一刀。但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但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张超要我们五日后,回庄子‘探宝’。”
“探宝?”猴子愕然。
“借口罢了。”我冷笑,“他想找的,未必是金银。云中鹤也派人同行,监视之意昭然。这是我们脱离牢笼的机会。”
“可姑娘,那是虎口啊!”张嫂急道,“庄子已破,梁山贼人或许还在附近,张超的人更没安好心!”
“留在营中,就是等死。”我看着她们,目光扫过昏迷的栾廷玉和高烧的石彪,“栾教师等不起,我们也耗不起。必须出去,才有生机。”
我让猴子守在帐口留意动静,将张嫂和孙小妹拉到角落。穿越者的思维开始急速运转,摒弃无用的哀伤,专注于分析破局的可能。
“听着,”我声音低得几乎耳语,“我们需做三手准备。”
“第一,虚与委蛇。对张超和云中鹤派来的人,我们需表现得悲愤、急切,但又惶恐无助,倚仗他们‘保护’。降低他们的戒心,让他们觉得我们好掌控。”
“第二,借力打力。张超与云中鹤并非铁板一块。云中鹤提及‘巡天鉴’,所图甚大;张超代表高俅,意在剿匪立功,或许还有私心。我们可以利用这点。猴子,你留意他们两派人的动静,若有龃龉,便是我们的机会。”
“第三,也是关键,”我目光锐利起来,“我们需有自己的后手。扈家庄,我比他们任何人都熟悉!”
我脑中浮现出扈家庄的布局图,那是属于扈三娘的记忆。祖祠、密道、地窖……哪些地方可能藏身,哪些路径可以脱身?更重要的是,我来自现代的知识,能否在此刻发挥作用?
“小妹,”我看向孙小妹,“你心思细,记性好。我画一张庄子的简图,你把重要的建筑、小路、特别是靠近后山容易隐蔽脱身的地方记牢。万一有事,你要能带路。”
“张嫂,你设法多弄些干净布条,还有……草木灰,要细。若能找到些硝石粉最佳,但切莫强求,安全为上。”我想到了最简易的止血和可能制造混乱的手段。
“姑娘,要这些何用?”张嫂不解。
“有备无患。”我不能解释太多,“另外,想办法打听营中马匹粮草存放的大致位置,但绝不可冒险靠近。”
安排下去,心中稍定。我走到栾廷玉身边,握住他枯瘦的手,低声道:“教师,你一定要撑住。等我们……找到路。”他指尖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仿佛听到了我的话语。
是夜,我毫无睡意。帐外风声呜咽,如同冤魂哭泣。扈家庄的惨状和亲人的面容不时浮现,但我强行压下,逼迫自己思考。火药?这个时代已有,但我不会配制。毒药?不识药理,风险太大。陷阱?或许可以借助地形……我的优势在于信息差和超越时代的思维模式。张超和云中鹤再精明,也料不到一个“古人”会拥有现代的斗争智慧和生存意识。
五日后,月圆之夜。月光能提供照明,但也更容易暴露。必须利用好这一点。
次日清晨,那名老军医又来送药,态度依旧敷衍。我再次塞给他一小块碎银,低声道:“老人家,我等五日后需远行,能否多给些金疮药和提气的参须?实在是……伤者拖不起了。” 我示弱,点明将行,或许能松动他的口风。
老军医捏着银子,浑浊的老眼看了看我,又瞥了眼帐外,极低声道:“姑娘……好自为之。那扈家庄……如今是是非之地,听说……不太平。” 他匆匆留下药,比平日多了些份量,还有一小包参须。
“不太平”?除了梁山残余和张超、云中鹤的人,还有谁?这话印证了张超的消息,也提示了更多的危险。
接下来的两日,营中气氛愈发紧张。施恩的骑兵在周边游弋,与官兵有小规模接战,互有伤亡。张超频繁调动人马,云中鹤的人则行踪更加诡秘。猴子探到,云中鹤麾下那个叫蓝玉的头领,曾深夜独自出入张超大帐,良久方出。
风暴在聚集。而我们这支残兵,正被推向风暴眼。
第三日黄昏,张超派人送来一套半新的皮甲和一把腰刀给我,说是“此行凶险,聊作防身”。云中鹤则让王五送来一个小巧的皮囊,里面是几枚用蜡封好的药丸,说是“解毒丹,以备不时之需”。
我收下东西,心中冷笑。皮甲是让我当诱饵更耐打?药丸是真是毒?但表面仍恭敬谢过。这是阳谋,他们需要我活着走到扈家庄,但之后是死是活,就看各自手段了。
第四日,我让孙小妹凭借记忆,在沙地上反复勾勒扈家庄的草图,特别是后山那片易于藏匿的乱石坡和一条鲜为人知的、通往山外的小溪路径。那是我们可能的生路。
第五日,天色阴沉。傍晚,残阳如血。张超的亲兵前来传令,子时出发。
最后的时刻到了。我检查了皮甲和腰刀,将云中鹤给的药丸小心收好,又将自己磨尖的竹签藏在袖中、发间。张嫂备好了干净的布条和一小包草木灰。孙小妹紧张地默记着地图。猴子磨利了短刀,眼神凶悍。
我走到栾廷玉榻前,他今日气色似乎更差了些。我俯身,在他耳边低语:“教师,等我们回来。” 他眼皮颤动了一下,竟缓缓睁开了一条缝,目光浑浊,却努力聚焦在我脸上,嘴唇翕动,发出几乎听不见的气音:“小……心……云……”
云?云中鹤!
我重重握了握他的手:“我明白。”
子时将至,营地一片肃杀。张超点了二十名精锐骑兵,由一名姓赵的哨长率领。云中鹤那边,则是王五和两名沉默寡言的蓝衣弩手。我们这边,我,猴子,还有两名伤势稍轻、自愿同行的庄客。
张超骑在马上,玄甲在火把下泛着冷光:“扈姑娘,此行以你为主,赵哨长和王五会全力协助。望你好自为之,莫负本将期望。”
云中鹤站在阴影里,淡淡道:“扈姑娘,一切小心。‘镇龙令’可在身?或可辟邪。”
我点头,抱拳:“谨遵都监、云先生之命。” 翻身上马,勒紧缰绳。
夜色深沉,寒风刺骨。我回头看了一眼那片死气沉沉的营帐,栾廷玉、石彪、张嫂、孙小妹……他们能否等到我归来?
“出发!”赵哨长低喝一声。
马蹄敲击冻土,一行人马如同鬼魅,悄无声息地滑出营寨,融入无边的黑暗,向着东南方向——那片承载着无尽悲痛与未知凶险的废墟,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