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二年二月底,春寒料峭。
黑风隘的城墙根基在一股前所未有的活力中日夜生长。水泥(以石灰、黏土、细沙反复试验所得)粘合着巨大的石块,垒砌出坚硬的线条。民夫的号子、石料的撞击、车马的辚辚声,交织成一片蓬勃的喧嚣。梁山退兵带来的喘息之机,弥足珍贵。我站在初具雏形的墙基上,清楚这不仅是防御工事,更是未来命运的基石。但再坚固的城墙,若无人心与活水般的才智流通,终是死地。眼下,吸纳人才、建立制度,是比筑城更紧迫的“内功”。
“城墙为骨,需才为血,需制为经。”我将心中酝酿已久的想法,对身旁的栾廷玉、赵三、李教头等人道,“梁山暂退,周边小股势力或被剿或臣服,正是我们扎根深耕之时。欲成基业,不能只靠我等几人拳脚。农、工、商、医、文书、算数,乃至通晓律法、善于教化之士,皆我所需。”
赵三掌管物资,思虑缜密:“姑娘所言极是。然则,如何招?如何纳?若无章法,良莠不齐,反生乱子。”
“立规矩,明赏罚,设阶梯。”我早有腹案,“即日起,设‘招贤馆’,张榜明文:凡有一技之长者,不论出身,皆可应试。分门别类考核——农事考稼穑穑、水利;工匠观其技艺巧拙、能否创新;行商察账目、口才、路途见识;文书算数,需当场测试。由各司主事与教师共同评定,分上、中、下三等,按等授禄,量才授职。立功者,可升迁加俸。”
栾廷玉目光锐利,补充关键一点:“可。但需明示:入我黑风隘,需守隘规,忠心任事。此乃安身立命之本,若有贰心或懈怠,军法无情!”
计议已定,数张墨迹未干的招贤榜文便贴上了新设的告示栏,并由“夜不收”小队抄录,送往周边隐秘村落乃至更远的城镇。榜文言辞恳切,列明所需人才及待遇,末尾加盖我与栾廷玉的印信,以示郑重。
起初几日,应者多是寨中原有匠人、识字的庄客,前来试探。直至数日后,方有真正的生面孔,怀着忐忑与希望而来。
这日午后,我正与李老七勘定新建水力锻锤的选址,猴子引着一老一少前来。老者年约五旬,满面风霜,双手骨节粗大,布满老茧与烫疤;少年十四五岁,眼神灵动却面带菜色。
“姑娘,这位是韩铁匠,从八十里外韩家坞携孙来投。”猴子禀道。
我和声道:“韩老丈辛苦。不知擅长何种技艺?”
韩铁匠有些拘谨:“打了一辈子铁,农具、刀枪都做得。这是小孙韩根,能拉风箱。”他顿了顿,鼓起勇气,“沿途见贵寨城墙……用了那‘水泥’?小老儿祖上烧过砖瓦石灰,观此物性态非凡,若需人手,愿效微劳。”
我心中一动,他竟注意到了技术核心。李老七立刻与他探讨起窑温、配料。韩铁匠言语朴拙,但经验老到,几句便点出关键,连李老七也频频颔首。
“老丈可愿入匠作司,专司督造水泥及砖瓦?”我问道。
韩铁匠激动欲拜,被我扶住。“愿效劳!只求给小孙一口饱饭,有个安身之所。”
“自然。”我看向少年韩根,“你年纪尚小,可愿边做事,边随寨中夫子识字?”
韩根眼中瞬间迸发光芒,重重点头。知识改变命运,我希望这火种能在此地点燃。
紧接着,一位三十左右、面容清癯癯、眼神带着惊弓之鸟般警惕与一丝傲气的书生前来,自称孙世文,曾为县衙钱粮吏,因故逃亡。
考核时,我命人取来近日物资账册。孙世文只扫一遍,便指出三处含糊易生弊处,并当场提笔,列出一套条目清晰、算法快捷的新账表,字迹工整。
“先生大才,屈就小寨,委屈了。”我由衷道。
孙世文苦笑拱手:“败军之吏,不敢言才。蒙收留,有一隅安身,万幸。愿竭驽骀骀,以报活命之恩。” 我将其安排至赵三麾下,协助管理账目,暗示若表现良好,日后度支可托付。他眼中闪过复杂神色,郑重应下。专业的事,需专业人做,这是制度建立的根基。
然而,并非所有投奔者都心怀坦荡。一名自称精通兵法、欲投军的魁梧汉子前来应募。栾廷玉亲自考较其武艺弓马,几个回合后便对我微微摇头。此人眼神闪烁,言及经历多遮掩。
晚间,猴子查清其底细:乃附近一覆灭山寨漏网头目,身背人命官司。次日,栾廷玉当众揭穿,汉子暴起,被“獠牙”队员瞬间制服。依寨规,本应严惩,但念其未及作恶,最终杖责三十,逐出永不得回。
此事如一盆冷水,让招贤馆前热闹稍减,却也警示众人:纳贤虽急,审慎尤重。立规矩,需亮底线。
暮色中,我登上城墙基址。春风料峭,脚下是初具规模的城池骨架,远处新招揽的匠人、书生已融入各处灯火,夹杂着孩童嬉戏声,竟有了烟火人间的暖意。
栾廷玉无声来到身侧,望着景象道:“泥沙俱下,大浪淘沙。立了规矩,亮了底线,方能留下真才实学、心意相投之人。”
“我明白。”我轻声道,“人才易得,人心难聚。如何让八方来者,视此为安身立命之所,而非避风港,才是难题。”
“急不得。”栾廷玉目光深远,“以诚待人,以规治事,以利聚人,以义导心。时日久了,自有分晓。”
正说着,忽见山下通往寨门的山道上,数点火光蜿蜒而来。其中一身影,在火光映照下,隐约有些熟悉,待要细看,却已没入暮色。
我心中微动,对栾廷玉道:“教师,看来今夜,招贤馆的灯火,又要亮得晚些了。”
栾廷玉颔首,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笑意:“根基初立,百废待兴。有人来,总是好事。”
夜色中,黑风隘这只蛰伏的巨兽,正悄然吸纳四方养分。而这“招贤纳士”,便是它生出智慧与筋络的开始。那个没入夜色的熟悉身影,或许,将是下一个意想不到的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