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夏秋之交的渡口
最后一场暴雨洗过的黄昏,荷塘里那些曾嚣张擎着碧绿华盖的莲叶,边缘已蜷起焦褐的倦意。残瓣像被揉皱的绡纱黏在浮萍间,水风里飘着熟透的瓜果腐烂时甜腥的暖香。潇湘苑墙角那架紫藤,疯长了一季的藤蔓终于放缓了纠缠的势头,只在末梢探出几串干瘪的豆荚,在暮色里沉默地摇晃。
药圃的景致悄悄变了味道。薄荷与藿香退去浓烈,转为带着霜意的清冽;金银花架上那些灿灿的金银双色,渐渐沉淀成蜜蜡似的浑厚。蓝鸢指间常沾的,从捣碎碧叶的鲜辣汁液,换作了搓揉种籽的干燥触感。她培土时能触到地底深处传来的、日渐沉实的凉意,如同某种蛰伏的心事在黑暗里凝成琥珀。
慕珩的玄色骑射服不再洇着深色汗迹,清晨演武时,兵器相撞会惊散凝在金属上的白露。他某日掀开书房鎏金香炉,将盛夏燃尽的沉水香灰倒进陶瓮,换上了掺着桂花末的新炭——那动作里带着不自知的郑重,像在完成某种隐秘的仪式。
最明显的是光的变化。曾如少年般莽撞的烈日,被时光磨成了温润的琉璃盏,倾泻的光辉里带着蜂蜜般的稠质。当潇湘苑那棵老槐树投下的影子,一日比一日拉得更长、更淡,仿佛连光阴本身都在放慢脚步,预备在某个露水结成珠串的黎明,被第一片飘落的梧桐叶轻轻刺破盛夏最后的蝉壳。
大祁宫里传来秋日围猎的消息,邀请了西陵国,南和灵国,东川北国参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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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秋狝惊弦
大祁国的秋季围猎,乃是四国瞩目的盛事。猎场设在京城以北的皇家林苑,百里围场旌旗蔽日,金戈映日。身着各色服饰的四国使团齐聚,营帐如云,绵延数里。大祁以武立国,此番排场极尽奢华,檀木架起的观猎台上铺着雪白的西域绒毯,金盘玉盏盛放着时鲜瓜果,乐师奏响恢弘的礼乐,空气中弥漫着皮革、香料与隐隐的肃杀之气。
西陵国太子万俟澈携妹万俟婉婉出席,金鞭耀眼,异瞳流转间自带锋芒;南和灵国则由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老率队,神色肃穆;唯有东川北国,因北方妖灵作乱,路途遥远,只派了几名普通使臣代为出席,略显沉寂。
蓝鸢作为珩亲王妃,自然在列。她身着合体的骑装,混在命妇女眷之中,看着场中骏马嘶鸣、箭矢破空的景象,手心微微沁出冷汗。幸好……她悄悄握了握拳,想起这数月来,慕珩虽未明说,却总以各种由头“督促”她练习骑射,甚至有时深夜还会让侍卫送来改良过的、更适合她力道的轻弓。当时只觉他是在监视刁难,此刻方隐约明白,他或许早已料到这围猎场上,她若表现得过于生疏,必引怀疑。
围猎开始,慕珩一马当先,玄色劲装如闪电般卷入林莽。他箭无虚发,身手矫健,很快便猎获颇丰,引来阵阵喝彩。大祁皇帝面露赞许,四国使臣亦神色各异。
然而,就在慕珩追逐一头异常雄壮的白额猛虎,深入一片密林时,异变陡生!
数支淬着幽蓝寒光的冷箭,毫无预兆地从不同方向射向他,角度刁钻狠毒,分明是精心设计的绝杀之局!慕珩虽反应极速,挥剑格挡,左肩仍被一箭擦过,伤口瞬间传来麻痹之感。
“有刺客!护驾!”
场面顿时大乱。侍卫们蜂拥而上,乱箭齐发,却只擒住几名死士,主谋隐匿无踪。
蓝鸢在观猎台上看得分明,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待慕珩被护卫簇拥着带回,他脸色已有些苍白,伤口流出的血隐隐发黑。
“让开!”蓝鸢顾不得礼仪,拨开人群冲到慕珩身边。她迅速检查伤口,嗅到那箭毒独特的腥甜气,心中一震——这是西陵皇室秘制的“赤蝎吻”,若非她身为圣女,熟知百毒,绝难辨认,更遑论解毒。
她立刻取出随身携带的银针(她以防万一,一直备着),手法娴熟地封住他心脉周围穴道,阻止毒素扩散。又命人取来清水烈酒,清洗伤口,同时从自己荷包里掏出几味研磨好的草药粉末,混合着水灵珠悄然渡入的一丝净化之力,敷在伤处。
“王妃竟通医术?”旁边有大臣惊讶。
蓝鸢头也未抬,声音清晰而平静:“南国湿热,多瘴疠,故国人多少都略懂些岐黄之术,以防不测。”她这话合情合理,众人虽觉她手法过于老道,却也未深想。
只有慕珩,靠在椅背上,深邃的目光牢牢锁住她。那毒的厉害,他亲身感受,绝非“略懂医术”可解。她专注救治他的侧脸,微微蹙起的眉头,以及那指尖传来的、带着清凉灵力的触感,都像羽毛般轻轻搔刮着他的心。一种混合着感激、庆幸,以及更加汹涌的爱意,在他胸中澎湃。她又一次救了他,在他最危险的时刻。
他低声,仅她可闻:“你又救了我一次,潇淇。”
蓝鸢动作微不可察地一顿,没有抬头,耳根却悄悄染上一抹绯色。她自然知道他能看出不凡,但他没有揭穿,这无声的信任,让她心中某处坚冰,似乎悄然融化了一角。
慕珩压下翻腾的心绪,眼神恢复冷厉。这场偷袭绝非偶然,刺客能混入围场,精准伏击,朝中必有内应。他下令彻查,然而那些死士皆服毒自尽,线索寥寥,背后之人显然势力庞大,手脚干净。
围猎最终草草收场,但后续的中秋宫宴依旧如期举行,毕竟国体为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