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之后,慕珩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矛盾与煎熬。他清晰地记得灵犀交融时那份灵魂颤栗的圆满,却又无法忘却蓝鸢次日清晨的悄然离去。那份沉默的逃离,像一根细刺,扎在他心头最柔软处。
他怕见到她,怕从她眼中看到疏离与勉强;更怕见不到她,怕她某一天真的不告而别,从此天涯陌路。于是,这几日,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借着朝务繁忙、军中琐事等各种缘由,刻意与蓝鸢错开所有可能碰面的时辰。他像一个胆怯的守卫,守护着一座随时可能空寂的城池,既怕她走,又不敢出手阻拦,满心只剩下无措与难舍。
最终,他唤来了时帆,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艰涩:“时帆,派人……暗中看着王妃。若她……若她决定离开王府,不必阻拦,派一队精锐,务必一路护送她安全抵达南国境内,待她安然无恙后,再撤回复命。”他顿了顿,喉结微动,声音更低了些,“若她离开……不必立刻报与本王,待……待送她安全抵达后,再来报。”
时帆闻言,心中愕然。王爷与王妃前几日不是还恩爱有加吗……怎么转眼间就到了王妃可能要走的境地?他看着慕珩看似平静却难掩黯淡的眼眸,将疑问压了下去,恭敬领命:“是,王爷,属下明白。”
然而,接连数日,潇湘苑并无任何异动。蓝鸢依旧如常,或在苑内打理药圃,或翻阅医书,偶有出门,也是去京中的药材铺或是拜访几位交好的官家夫人。每当夜幕降临,慕珩处理完公务,总会在回沧澜院的路上,不自觉地绕到潇湘苑附近。望着那扇窗棂内透出的、温暖而持久的灯火,他心中既感安慰,又倍觉酸楚。那灯火像是指引,却也像是无声的质问。
这夜,秋风已带上了明显的凉意,月色清冷。慕珩再次鬼使神差地来到了通往潇湘苑的回廊下。他并未靠近,只是在不远处的桂花树下驻足,身影在月色下拉得修长而孤寂。脚下仿佛坠了千斤巨石,迈不出一步,也舍不得离去。他就这样来回踱步,心中思绪翻涌,不知过了多久。
“王爷,这么晚了,怎么还未就寝?”
一个清凌凌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一丝疑惑。
慕珩猛地回神,转身便看到了披着一件淡蓝色披风的蓝鸢。她显然也是准备就寝了,青丝未束,随意披散在肩头,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几日来的刻意回避,将所有翻腾的思念都强行压在心底,此刻骤然见到心心念念的人就站在面前,慕珩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漫上一股难以言喻的苦痛与酸涩。他勉强维持着镇定,移开目光,不敢与她那双清澈的眼眸对视太久,只淡淡回答道:“夜里凉,潇淇,你怎么不在苑内?”
蓝鸢看着他这副疏离模样,心中莫名有些气闷。她无奈地叹了口气,抬手指了指地上模糊的痕迹:“王爷都在潇湘苑外徘徊了近两个时辰了。入秋了,天渐凉……王爷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莫要感染了风寒。”她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但更多的,是对他这般行为的困惑与一丝……恼意。
慕珩看着她,喉间干涩。他想靠近,想如同那夜般将她拥入怀中,感受她的温度和气息。可一想到她可能的勉强与去意,所有涌到嘴边的话语又都咽了回去。他只是沉默地看着她,眼神复杂,如同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迷雾。
蓝鸢见他依旧不搭话,那股无名火更是窜起了几分。这个慕珩,自从圆房之后,就变得古里古怪,一直疏离着自己。到底是什么意思?是她这个王妃做得不够称职,还是那夜她……有何处让他不满意了?如今又跑到她苑外徘徊,却又不进来寻她说话,真是……莫名其妙!
见他始终不出声,蓝鸢心底那点期待也冷了下去。她福了福身子,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清冷,带着明显的逐客意味:“妾身困了,回去睡了,王爷也快回吧。”说完,不再看他,转身,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潇湘苑,留下一个决绝的背影。
慕珩一个人僵立在清冷的秋夜里,看着她离去的身影消失在门内,心中百味杂陈,最终只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两个人,明明近在咫尺,呼吸可闻,心却仿佛隔了万水千山。他不想用这王妃的身份束缚她,若这高墙深院让她感到窒息,若她心中所求仍是南国的自由山水……他想,若是她哪日提出和离,他或许……也会应下吧。
这一夜,他终究没有离开,如同一个固执的守望者,在她苑外的月色下,站了整整一夜。
而苑内的蓝鸢,虽已躺回床上,却如何能安然入眠?窗外那抹徘徊不去的身影,虽未发出声响,却像是一块巨石投入她心湖,搅得她心烦意乱。他到底要做什么?既不进来,又不离开?她也被这无声的折磨搞得一夜未眠。
翌日,因心中烦闷,蓝鸢起身后便想在府中随意走走,散散心。行至通往潇湘苑的一处僻静回廊时,却见一个穿着朴素、面容清秀的少女等在那里,神色间带着几分忐忑与期盼。
见到蓝鸢,那少女立刻上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大礼:“民女拜见王妃。”
蓝鸢抬眸看她,认出了这正是之前在王府寿宴上有过一面之缘、被慕珩特别邀请的那个采药女,他的……救命恩人。她今日细看,这少女虽衣着简朴,未施粉黛,但眉眼干净,面容清秀,若稍加打扮,也是个灵秀的可人儿……蓝鸢压下心头那一丝莫名的异样,平静回应:“嗯。你找我何事?”
阿颜见王妃问话,连忙恭敬地回答:“回王妃,民女名字唤阿颜,年方十六,家住京郊三十里外的杏林村,世代采药为生。父母早亡,如今与祖母相依为命。现下在城南的义诊堂帮忙。”她顿了顿,脸上露出忧色,“但近日城南来了好些病人,症状怪异,发热咳嗽却非风寒,身上还会起些红疹脓疮,民女此前从未遇到过,翻阅了些医书也未有头绪。想……想王妃是南和灵国之公主,听闻南国地灵人杰,多奇珍药材,人人善医识药……民女斗胆,想向王妃请教。”
蓝鸢静静听着,目光落在阿颜因紧张而微微攥紧的衣角上,以及那双清澈眼眸中纯粹的担忧与求知欲。
“你,是想找我去城南看病?”蓝鸢问道。
阿颜有些害怕,但想到那些受苦的病人,还是坚定地点了点头,眼中满是恳求。
看着眼前这个为了病人鼓起勇气来找自己的少女,蓝鸢忽然觉得,自己之前那些关于“救命恩人”的揣测,或许有些狭隘了。她低头,唇角微微弯起一抹清浅的、真实的笑容。没想到,慕珩的这位恩人,竟是这般心系病患、质朴可爱的小姑娘。
身为医者,济世救人之心是相通的。她无法拒绝这样的请求。
“好。”蓝鸢的声音柔和了许多,“我在南国时,也常会去民间义诊。明日,我便随你去南城看看。”
阿颜没想到身份尊贵的王妃竟如此好说话,一口就答应了,顿时喜出望外,连忙再次深深行礼:“多谢王妃!多谢王妃!”
看着阿颜欢天喜地离开的背影,蓝鸢心中的烦闷似乎也消散了些许。或许,走出这令人窒息的王府,去做些真正有意义的事,才是她此刻最好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