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蓝鸢被蓝灼带走已过旬日,慕珩身上的外伤在水灵珠强大的生机下早已愈合,甚至功力更有精进。但这并未带来丝毫慰藉,反而让他更清晰地感受到胸腔里那块随着每次心跳都在抽痛的空白。
这日清晨,他独自一人,再次踏入潇湘苑。
院内,蓝鸢亲手栽种的那几株垂丝海棠已近凋零尾声,花瓣零落满地,如同褪色的胭脂,再无往日被她用月华露细心滋养时的灵秀。石桌上还放着她未绣完的一方帕子,上面是并蒂莲的图样,只完成了一半,针脚细密,却永远等不到完成它的主人了。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属于她的清冽莲香,但风一吹,便散了,再也寻不回。
他走过她曾凭栏远眺的回廊,抚过她常坐的书案,指尖划过那方她常用的端砚,上面似乎还留有她的温度。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烙印着她的痕迹,无处不在,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她曾存在过,又那样惨烈地离去。
巨大的悲痛如同潮水,几乎将他淹没。他站在庭院中央,闭上眼,仿佛还能看见她穿着一袭水蓝色的衣裙,在月光下对他浅笑,唤他“子珹”。
可睁开眼,只有满院空寂。
他不能再留在这里了。这里的每一个呼吸都带着回忆的毒,甜蜜而致命。沉溺于此,他只会被无尽的悔恨与思念吞噬,最终疯魔。
慕珩唤来管家,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传令下去,即日起,封锁潇湘苑。除定期洒扫的哑仆外,任何人不得擅入。院内一应物件,保持原样,不得移动分毫。”
管家闻言,面露惊愕与不忍:“王爷,这……”
“照做。”慕珩打断他,目光扫过整个院落,最后定格在那扇他曾与她共度无数日夜的寝殿门上,“找一把最结实的锁来。”
很快,一把沉重的黄铜锁被送来。慕珩亲手接过,冰凉的触感从指尖直达心底。他走到潇湘苑的主殿门前,将那曾经日夜为他、也为她敞开的门,缓缓合上。
“咔嚓——”
锁舌扣入的声音清脆而冰冷,在寂静的清晨显得格外刺耳。这声音不仅锁住了一座庭院,也仿佛将他生命中唯一鲜活温暖的那一部分,彻底封存。
他背对着紧闭的殿门,站了许久。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落满花瓣的青石板上,孤寂而萧索。
慕珩搬回了自己的沧澜院。
与潇湘苑的清雅灵秀截然不同,沧澜院风格冷硬、简洁,更符合他军旅出身的秉性。院中无一株花草,只有几丛耐寒的翠竹,以及一个用来练功的宽阔校场。殿内陈设简单,玄墨为主色调,兵器架、沙盘、边防舆图占据了大部分空间,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与松木气息,冷清得几乎没有生活痕迹。
他将蓝鸢那幅未带走的《雪梅图》挂在了沧澜院的书房正中央,那抹清冷的色彩,成了这间冰冷殿宇里唯一的柔光。案头,多了一枚用冰晶封存的、已然枯萎的冰莲花瓣——那是他从她旧物中找到的,属于她的一部分。
这里,听不到潇湘苑的风吹草动,闻不到残留的莲香,也看不到任何能轻易勾起回忆的景致。他将自己放逐到这片情感的“荒原”,试图用这种方式,来抵御那无孔不入的痛楚。
阿颜除了去义诊堂帮忙,其他时间依旧留在府中学习医术,但她很识趣,从不敢靠近已被列为禁地的潇湘苑,也极少来沧澜院打扰。偶尔在府中遇见慕珩,她总是恭敬地行礼,称呼一声“王爷”,从无逾矩。
慕珩感念她的救命之恩,提供了她所需要的一切学习条件,物质上从不亏待,态度却始终保持着清晰的界限。他会在她医术有所进益时给予肯定,会过问她的生活用度是否短缺,但那份感激,仅限于责任与道义。
有时,阿颜会看到他独自站在沧澜院的庭院中,望着南方出神,那背影孤寂得让人心酸。她心中明白,这位王爷的心,早已随着那位传说中的王妃一同死去了,或者说,被他自己亲手锁在了那座名为“潇湘苑”的牢笼里。她救了他的命,却永远也闯不进那颗被他层层冰封的心。
夜幕降临,沧澜院的书房内灯烛长明。
慕珩坐在案前,面前铺开着北境舆图与关于妖灵的卷宗。水灵珠在他体内静静流转,带来强大的力量与清晰的感知。他目光锐利,神情专注,将所有翻涌的情感都压抑在冰川之下,转化为追查真相的动力。
封锁潇湘苑,移居沧澜院,并非遗忘,而是以一种更决绝的方式铭记。
他将悲痛锁起,将柔情埋葬,从此以后,慕珩的生命里,只剩下两件事:
守护她用命换来的这片山河安宁。
以及,让所有伤害过她的人,付出代价。
沧澜院,成了他孤身走向复仇与守护之路的起点。而潇湘苑,则成为他心底一座永不开启的陵墓,埋葬着他此生唯一的爱情与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