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大祈皇宫金銮殿,大朝会。
庄严肃穆的乐曲声中,文武百官分列两旁,气氛却比往日更加凝重。太子慕川与珩亲王慕珩率先出列,联手上奏,将昨日贤妃宫中狐魅作祟一案公之于众,言辞恳切,证据链直指上官家通过皮草铺子引入邪物,更暗指皇后上官韵阮赠裘之举包藏祸心。
“父王,”慕川声音沉痛而坚定,“儿臣与三弟连夜查证,那‘瑞雪阁’皮草铺子背后资金往来、货物交接,最终皆指向吏部尚书上官钦府上之人!此邪物入宫,目标直指母妃,其心可诛!”
朝堂之上一片哗然。
上官钦闻言,立刻出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陛下!陛下明鉴啊!老臣……老臣对此事确不知情啊!定是府中那些胆大包天的恶奴,利欲熏心,为了那点黄白之物,竟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勾结奸商,引入此等妖邪之物!老臣驭下不严,罪该万死!”他话锋一转,又将皇后摘得干净,“至于皇后娘娘,她更是全然蒙在鼓里!娘娘她……她不过是存了小女儿家的心思,念及与贤妃娘娘多年姐妹情分,得了稀罕物件便想着分享,以示亲近,谁……谁成想那狐裘竟是此等害人之物!千错万错,都是老臣管教不严之过,老臣甘愿领受一切责罚!”他一番话说得声情并茂,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慕珩踏前一步,目光如电,声音冷冽如冰,响彻大殿:“上官尚书!真是巧言令色,能言善辩!几句话就将这泼天大事推得如此干净!几个下人?就敢私下运作数万两黄金的交易?就有能力将手伸入宫廷,精准地将邪物送至一宫主位面前?此等说辞,未免太过儿戏!”
上官钦抬起头,脸上悲戚依旧,眼中却闪过一丝有恃无恐的精光,他迎着慕珩的目光,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委屈:“珩亲王!您位高权重,说话可要讲证据!您说此事乃老臣主使,甚至牵连皇后娘娘,请问……证据何在?若无实证,便是污蔑朝堂重工,污蔑国母啊!”
慕珩心中一沉。上官钦老奸巨猾,早已将直接的人证物证处理得干干净净,他手中掌握的线索,最多只能证明是上官府的下人经手,根本无法直接钉死上官钦本人,更遑论深宫中的皇后。
“证据?证据早已被你销毁殆尽!”慕珩强压怒火,厉声道,“本王的推测,基于事实与逻辑,合情合理!”
“推测终究是推测,岂能作为定罪的依据?”上官钦梗着脖子,寸步不让。
双方各执一词,支持太子的清流官员与依附上官家的官员也纷纷加入战团,引经据典,互相攻讦,朝堂之上顿时吵得不可开交,如同喧闹的市集。
端坐于龙椅之上的皇帝慕泓,始终面无表情,深邃的目光平静地扫视着下方激烈争辩的臣子们,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闹剧。直到争吵声渐歇,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下了所有嘈杂:
“行了。”
整个大殿立刻鸦雀无声。
慕泓的目光掠过慕川、慕珩,又扫过跪地的上官钦,语气平淡无波:“此次狐裘邪灵之事,好在贤妃有惊无险,太子与珩亲王察觉及时,护驾有功。赏太子、珩亲王白银千两,珩亲王妃蓝氏,赐东海明珠一斛,以彰其功。”
他顿了顿,继续道:“吏部尚书上官钦,治家不严,纵容恶奴,险些酿成大祸,罚俸三年,以示惩戒。皇后上官氏,监察失责,所赠之物竟藏邪祟,禁足凤仪宫一月,静思己过。”
这处罚,对于谋害储君生母这等大罪来说,简直轻描淡写。慕珩眉头紧锁,慕川也面露不解,刚要开口,却被慕泓一个眼神制止。
就在这时,殿外侍卫高声禀报:“启禀陛下,东川北国使者紧急求见!”
慕泓抬了抬手:“喧。”
只见一名风尘仆仆、面带悲戚的东川使者疾步入殿,扑通跪倒,声音嘶哑:“大祈皇帝陛下!求您救救东川北国吧!”他声泪俱下地陈述起来,言及北国境内恶灵肆虐,地脉异动,冰原开裂,诡异黑气侵蚀生灵,百姓死伤惨重,军队疲于应对,国情危殆,特来请求大祈出兵支援。
朝堂刚刚平息的波澜再起。慕泓看向众臣:“诸位爱卿,对此事怎么看?”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臣,太傅林文正(贤妃一系,太子师)立刻出列,激动道:“陛下!臣以为,东川北国与我大祈唇齿相依,若北国覆亡,恶灵南下,我大祈北境将永无宁日!于公于私,都应即刻出兵援助!”
上官钦却持反对意见,他刚刚受罚,此刻语气却依旧沉稳:“林太傅忧国忧民,下官佩服。然,出兵非同小可,粮草辎重、兵马调动,耗费甚巨,如今国库……是否足以支撑如此远距离、长时期的征战?还需慎重考量。”
另一位武将,镇北侯周达(贤妃兄长,慕珩舅舅)洪声道:“上官尚书此言差矣!等到恶灵兵临城下,耗费的便是将士的鲜血与国土的沦丧!届时代价更大!必须出兵!”
众臣议论纷纷,主战主和者皆有。
慕泓静静听了片刻,威严开口:“嗯!东川北国不能不救。唇亡齿寒,此乃古训。朕意已决,出兵援助!”他目光扫过下方请战的武将,最终落在慕珩身上,“珩亲王慕珩,多年来北境征战,战无败绩,威震四方。本次援东川之帅,就由你担任,周达,任副统领,协助……”
“儿臣(臣)领旨!”慕珩与周达等将领齐声应命。
散朝后,慕泓身边的内侍总管悄然找到慕珩,宣其御书房见驾。
慕珩步入御书房,恭敬行礼:“儿臣拜见父王。”
慕泓已换下朝服,着一身常服,坐在案后,神色不似朝堂上那般威严,反而带着一丝淡淡的疲惫和洞察世事的了然。他抬了抬手:“嗯,起来吧。”待慕珩起身,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儿子,“怎么样?今日在朝堂上,吃瘪了?”
慕珩站直身体,眉宇间犹有不甘:“父王明明知道,此事就是上官钦主使,皇后亦是同谋,为何……”
慕泓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淡然道:“扳倒一棵扎根深厚的大树,要么不动,要动,就必须一击毙命!连根拔起!你今日证据不足,仓促发难,对方早已将首尾处理干净,你拿什么去毙命?”他摇摇头,语气带着一丝教诲,“你和川儿,终究是太年轻,沉不住气。上官钦这只老狐狸,留着,是对你们的磨砺。”
慕珩沉默片刻,不得不承认:“是儿臣……技不如人,甘拜下风。”
“父王,儿臣……”他还想再说什么。
慕泓却摆了摆手,打断了他:“行了,此事不必再议。过去便过去了。你眼下有更重要的任务。”他放下茶杯,目光变得严肃起来,“此行东川北国,路途遥远,情况不明,那恶灵恐怕与西陵的玄鸟怨灵脱不了干系,凶险万分。你要万事小心,整顿军备,仔细筹划……更要提防,莫要被人半道就暗算了去。”意有所指。
慕珩心中一凛,郑重抱拳跪下:“儿臣谨记父王教诲!定当竭尽全力,不负父王所托,平定北境祸乱!”
“嗯,时间不早了,早些回府准备吧。潇淇那孩子……你也安抚好。”慕泓语气缓和了些。
“儿臣告退。”
退出御书房,慕珩深吸一口微凉的空气。他明白,这深宫里的皇帝,心中自有一杆秤,衡量着朝堂平衡、皇子磨砺与帝国安危。许多显而易见的不公与黑暗,他洞若观火,却只能在帝王术的框架内,选择暂时的隐忍与制衡。留下上官钦,既是为了磨砺太子与自己,又何尝不是一种对上官家势力的忌惮与利用?
前路,依旧布满荆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