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教,须弥山。
大雄宝殿之内,气氛压抑得近乎凝固。
准提圣人死死地盯着面前那面布满裂痕,最终“咔嚓”一声彻底崩碎的法力水镜。
镜面破碎的最后瞬间,定格的是林峰那张挂着淡淡嘲讽的脸,以及那句轻飘飘,却又如同九天神雷般砸在他们元神深处的话。
“滚回去告诉你师尊,想来分蛋糕,叫他们亲自来。”
这句话,像是一根无形的毒刺,精准无比地扎进了准提圣人的道心。
亲自来?
这是何等的羞辱!
这是何等的狂妄!
他可是不死不灭,万劫不磨的天道圣人!
洪荒之中,谁敢用这种语气对他说话?
一股前所未有的屈辱感,混合着无边的怒火,从准提圣人的元神深处轰然炸开。
“噗!”
准提圣人再也压制不住翻腾的气血,猛地张开嘴,一口金色的圣血,不受控制地狂喷而出。
那口血,蕴含着圣人的本源精华,没有落在地上,而是划过一道金色的弧线,精准无比地溅入了身前那方汇聚了西方教无尽气运的八宝功德池中。
“滋啦——”
一声刺耳的轻响。
清澈的池水,仿佛被泼入了剧毒的浓硫酸,瞬间变得浑浊不堪,金色的圣血在其中翻滚,将一池功德圣水,污染得不成样子。
原本缭绕在功德池上方的祥和佛光,剧烈地闪烁了几下,竟变得黯淡了许多。
“师弟!”
一旁的接引圣人脸色大变,连忙起身,一把扶住身体摇摇欲坠的准提。
准提的圣人之躯,此刻竟在微微颤抖,那张时常挂着算计与精光的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一种病态的苍白和极致的愤怒。
“他……他竟敢如此辱我佛门!”
准提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音,那不是纯粹的愤怒,而是一种高高在上的尊严被踩在脚下反复摩擦后的,破防。
他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陷入掌心,周身的圣人道韵紊乱不堪,仿佛随时都要失控暴走。
谋划失败,他可以接受。
损失一个弟子,他眼都不会眨一下。
可这种被人指着鼻子,像驱赶一条野狗般的羞辱,是他成为圣人以来,从未承受过的奇耻大辱!
然而,相比于准提的暴怒,接引圣人那张万年不变的愁苦面容上,此刻却浮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恐惧。
他的脸色比准提还要苍白,嘴唇哆嗦着,看着那片已经彻底浑浊的八宝功德池,整个人的气息都衰败了下去。
“师弟,我们……我们错了……”
接引的声音干涩,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充满了无尽的悔意与骇然。
“错得离谱。”
准提闻言,猛地抬起头,赤红着双眼看向自己的师兄,怒吼道:“师兄何出此言!那林峰欺人太甚,我等与他势不两立!”
“势不两立?”
接引苦笑一声,那笑容比哭还难看,“拿什么去跟他斗?师弟,你难道还没看明白吗?”
接引抬起手,指着水镜破碎的地方,声音都在发颤。
“他刚才,根本不是靠法力将地藏弹飞的。”
“那是……言出法随!”
四个字,从接引的口中吐出,却仿佛带着亿万钧的重量,狠狠砸在了准提的心头。
准提脸上的怒火,瞬间凝固。
接引的眼中,满是绝望与无力,他喃喃自语,像是在对准提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在那幽冥地府之中,他就是天!他就是道!”
“他的话,就是至高无上的法则!他说要有光,黑暗便不能存在!他说佛光当灭,你我倾尽整个西方教的佛法,也无法在那里点亮一盏青灯!”
“我们派地藏去,不是去分润功德,我们是派一只羊,去跟一头制定了森林法则的老虎,讲道理!”
“这不是法力高低的问题,这是位格上的绝对碾压!师弟,我们惹上的,是一个根本不该惹,也惹不起的存在!”
两位高高在上的天道圣人,自鸿蒙开辟以来,第一次对自己那引以为傲的谋划与算计,产生了深深的恐惧与无力感。
他们以为自己在下棋,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可到头来才发现,对方根本不是棋子,而是那个可以随时掀翻棋盘,并且重新制定游戏规则的棋手。
就在两人心神俱震,道心失守之际。
“轰!”
须弥山的大殿之外,传来一声巨响。
一道金色的身影,带着一道狼狈不堪的抛物线,从三十三重天外直坠而下,最终狠狠地砸在了大雄宝殿前的广场上,将坚硬无比的圣人道场,都砸出了一个巨大的深坑。
身影挣扎着从坑中爬起,正是地藏王。
此刻的他,哪里还有半点出发时的宝相庄严与慈悲为怀。
身上的袈裟破碎不堪,沾满了尘土,嘴角挂着一丝金色的血迹,那张本就疾苦的脸上,此刻只剩下茫然,呆滞,与一种信仰崩塌后的空洞。
他的坐骑谛听,更是瘫软在一旁,神兽的威严荡然无存,看向大殿的眼神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恐惧。
地藏王踉踉跄跄地走进大殿,甚至都忘了向两位圣人行礼。
他只是呆呆地站着,双目无神,嘴里反复地,机械地,重复着林峰最后说的那几句话。
“你不过是被你那两位师尊卖了,还替他们数钱的傻子罢了……”
“他说,地狱永无空时……”
“他说,我是傻子……”
“他说……九成归他,一成是我的薪水……”
地藏王每重复一句,脸上的血色便褪去一分。
当他将林峰在地府中的那番话,以及那“言出法随”的恐怖场景,一五一十,毫无遗漏地禀告给两位圣人时,他那张原本充满虔诚与坚定的脸上,再也找不到一丝一毫的光彩。
那颗为了佛法,为了众生,甘愿永坠地狱的坚定道心,已经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
他抬起头,那双空洞的眼睛,第一次带着审视与怀疑,看向了宝座之上,那两位他曾视为天,视为道,视为毕生信仰的圣人师尊。
原来,宏愿是可以被定价的。
原来,普度众生,只是一场生意。
原来,自己不是佛门的菩萨,只是一枚随时可以被牺牲掉的,用来恶心人的棋子。
一颗名为不信任的种子,在这一刻,于地藏王的心中,悄然种下,并且以一种疯狂的速度,生根,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