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夏侯灌婴的归附与授职,如同一块投入平静水面的巨石,在咸阳的旧臣圈子里激起了前所未有的波澜。连最刚猛难驯的灌婴都已效忠新朝,并获得显爵实职,这让许多尚在观望、甚至心怀抵触的前汉旧臣彻底失去了坚持的理由。一时间,通过各种渠道向朝廷示好、请求赦免并愿为新朝效力的旧臣数量大增。韩信对此乐见其成,命随何、陈婴加紧甄别,量才录用,迅速填补着新朝在各级官吏,尤其是中下层以及技术职位上的空缺。帝国的肌体,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吸收着旧时代的养分,变得更加充实。
然而,外部挑战接踵而至。
南郡都尉、颍阴侯陈胥接到朝廷增兵及“临机专断”的授权后,精神大振。他本就是戴罪立功之身,渴望用军功证明自己,对百越的屡屡挑衅早已忍无可忍。在五千援军抵达,并与本部兵马完成整合后,陈胥并未急于大举进剿,而是采取了更加精准而狠厉的手段。
他派出多支精锐斥候,化装成越人或商旅,深入百越境内,摸清了几个最为活跃、屡次越境袭扰的西瓯、骆越部族村寨的位置及其活动规律。
月黑风高夜,数支全身黑衣、涂抹着黑泥的汉军小队,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越过边界,潜入密林。他们并非为了占领,而是为了毁灭。目标直指那几个挑衅最甚的部族的前沿寨子。
没有战鼓,没有呐喊。只有突然爆发的火光,以及淬毒弩箭破空的细微声响和短促的惨嚎。
一夜之间,三个位于边境、充当百越耳目和跳板的寨子被连根拔起,寨中参与过越境抢掠的青壮几乎被屠戮殆尽,房屋粮储尽数焚毁。汉军在撤离前,用越语和汉语在废墟上留下了血淋淋的警告:“犯境者,皆如此例!”
消息传开,百越诸部震恐!他们没想到新朝的报复来得如此之快,如此酷烈,而且精准地打击了挑头者。以往汉军(无论是前汉还是新朝)多以防御为主,如此主动、凶狠的越境惩戒,实属罕见。西瓯、骆越的首领又惊又怒,内部对于是否继续与匈奴勾结、挑衅新朝产生了严重分歧。
陈胥的“雷霆手段”初步达到了震慑效果。他随即陈兵边境,摆出随时可以再次出击的姿态,同时将战果及百越的反应快马报予咸阳。
陈胥的捷报与周勃、灌婴的归附,使得如何平衡新旧功臣,成为朝堂上的一个新议题。
清凉殿内,韩信召集重臣,商讨对北疆、南疆有功将士的封赏,以及对周勃、灌婴等归附旧臣的最终安置。
“陛下,”丞相蒯彻持笏奏道,“北疆将士,血战有功,按律封赏,无人异议。南疆陈胥,果断出击,震慑百越,功亦不小。然,周勃、灌婴,新近归附,虽各有功绩,然陛下已赐爵授职,恩宠已极。若再骤加重用,恐寒了彭城、淮泗一路追随陛下的老臣之心啊。”
他的担忧代表了相当一部分元从功臣的想法。他们跟随韩信起于微末,出生入死,如今见前朝降将纷纷获得高位,心中难免有些不平衡。
太尉尉缭子却持不同意见:“丞相所虑,老臣明白。然,陛下欲建万世之基业,非包容天下英才不可。周勃、灌婴,皆世之名将,其才具威望,非寻常将领可比。今彼等诚心归附,若因顾忌元从而压制不用,是自断臂膀,亦让天下观望者却步。老臣以为,当以才具定职位,以功绩论赏赐。对元从老臣,陛下亦从未亏待,多加抚慰即可。”
御史大夫随何也道:“太尉之言甚是。且周勃、灌婴新附,正需以实事固其心。北疆虽安,然防务重建,将领调配,正需周勃这等老成宿将参赞。灌婴勇猛,置于宫禁,虽示信任,然未免大材小用。或可考虑让其逐渐接触外部军务。”
韩信听着臣下的争论,心中早有定计。他缓缓开口:“丞相爱护老臣之心,朕知之。太尉、随大夫为国揽才之意,朕亦明之。”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功必赏,过必罚,此乃立国之本。无论是元从功臣,还是归附贤才,朕皆一视同仁。北疆、南疆将士,按功行赏,由太尉府、丞相府会同拟定章程,尽快落实。”
“至于周勃、灌婴……”韩信沉吟片刻,“周勃,加‘太子少傅’衔,仍参议军事,可定期至太尉府与诸将研讨边防。灌婴,转任‘骁骑将军’,负责整训京师骑兵,并协助卫将军赵贲处理京城防务。”
太子少傅是尊贵的东宫官衔,虽太子未立,但此衔加身,地位超然。让周勃参与太尉府军事研讨,是给予其实际的建言平台。将灌婴从宫禁宿卫调任负责骑兵整训和协防京城,则是将其放在了更能发挥其才能、也更重要的位置上,信任有增无减。
这番安排,既给予了荣誉和一定的实权,又没有立刻放到边镇或野战军主帅这等最核心的位置,兼顾了重用与稳妥,也一定程度上安抚了元从功臣的情绪。
“陛下圣明!”三人齐声领命,皆知此乃当前最为妥当的处置。
前朝与后宫的界限有时并非那么分明。朝堂上关于新旧功臣的议论,多少也传到了瑶光宫中。女史们虽然不明具体,但也感受到了一种微妙的变化。
这一日,宫内依照惯例,请来了几位精通音律的乐师,为女史们讲解琴艺。大多数女史或认真听讲,或暗自揣摩如何在陛下面前展示才艺。轮到实践时,不少人选择了旋律优美、易于取悦他人的曲调。
轮到林仙丽时,她静坐琴前,并未立刻动手。她想起了北疆的战火,想起了南疆的密林,想起了这宫闱内的浮沉,更想起了自己那“持守本心”的信念。片刻后,她纤指轻拨,一段清越而略显孤高的琴音流淌而出。并非时下流行的靡靡之音,而是一首古曲《猗兰操》,相传为孔子伤不逢时所作,曲调中充满了幽兰生于空谷,不以无人而不芳的坚守与高洁。
她的琴技算不得顶尖,但弹奏时那份专注与沉浸,将曲中蕴含的“不为无人而不芳”的君子之守诠释得淋漓尽致。琴音落定,殿内一时寂静。几位乐师微微颔首,眼中露出赞赏之色。能于此宫廷之中,不随流俗,选择并理解此曲,其心性可见一斑。
张姓女史撇撇嘴,低声道:“故作清高。”苏姓女史却若有所思,看向林仙丽的目光中多了几分真正的钦佩。
这次抚琴,并未像上次论“贞顺”那般引起直接的关注,但其“清音”却再次在一些有心人(如负责记录的女官,乃至通过渠道了解后宫动向的随何)心中留下了印记。皇帝韩信在批阅奏章间隙,听闻内侍提及瑶光宫今日乐课,林女史弹奏《猗兰操》时,执笔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如常,并未说什么,只是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神色。
她就像一株悄然生长的幽兰,于无人处静静绽放着属于自己的清芬,不疾不徐,却已无法被忽视。南疆的雷霆手段震慑外敌,朝堂的平衡术安抚内外,而这深宫之中,一缕清越的琴音,也正在无声地拨动着某些命运的丝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