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食其的心理防线,在家族安危的威胁与新朝掌握的确凿证据面前,终于彻底崩溃。他如同一个被抽去骨头的瘫软皮囊,在阴暗的审讯室中,断断续续地吐露了大量隐藏在昔日伪汉宫廷光鲜表象下的污秽与隐秘。
审食其的供词,远远超出了随何等人最初的预料。他不仅承认了通过操控“隆昌号”等白手套商行,在宫廷采办中虚报价格、以次充好,侵吞了巨额钱财,更牵扯出了一张遍布前朝宫廷、甚至隐约牵连到一些外部官员的贪墨网络。
一些昔日深受吕后信任的大宦官、负责具体经办的低级官吏,乃至少数当时与审食其过往甚密的外朝官员的名字,都被一一供出。这些钱财,一部分用于维持审食其自身的奢靡生活和他的私人势力,另一部分,则用于为吕后办一些“不便由少府出面的私事”,包括监视刘氏宗室、贿赂朝臣、蓄养死士,以及在楚汉相争及后期,用于离间、收买项羽及一些独立势力(如彭越、英布等)麾下的部分将领,试图削弱陛下(指韩信)当时的盟友或潜在对手。
“离间收买……”随何敏锐地抓住了这个词,厉声追问:“具体是哪些人?成功了哪些?”
审食其眼神闪烁,汗水浸透了他花白的头发,嗫嚅着说出了一些名字,其中有些将领早已战死沙场,有些则在后续的战争中被韩信或其他人击败吞并。他声称,这些行动有些成功延缓了某些势力的扩张,有些则效果不彰。至于死士,他声称在伪汉覆灭前夕就已大部分遣散,具体去向不明。
然而,最让随何心头一震的,是审食其无意间透露的另一条信息。在提及某几笔数额巨大、去向却语焉不详的款项时,审食其含糊地表示,吕后似乎曾通过极其隐秘的渠道,试图与北方的匈奴进行某种接触,其中可能涉及财物输送,具体目的和经办人,他声称自己并非核心,知之甚少。
此言一出,审讯室内空气几乎凝固!这已不仅仅是贪墨和内部倾轧,而是隐隐触及了里通外国的逆鳞!若此事为真,其性质远比宫廷贪腐严重得多!
随何立刻中止了审讯,严令在场所有人不得泄露半分,尤其是最后这条可能涉及匈奴的信息。他火速将审讯记录整理密封,亲自入宫面圣。
清凉殿内,韩信阅看着随何呈上的密奏。起初,他面色尚算平静,对于前朝那些蠹虫的劣迹和吕氏集团内部的勾当,他并不意外。但当看到最后,关于吕后可能曾秘密勾结匈奴时,他的眼神骤然变得冰冷无比,周身散发出的寒意让殿内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几分。
“砰!”
韩信一拳重重砸在御案之上,震得笔架砚台齐齐一跳。
“好!好一个吕雉!好一个审食其!”他的声音如同从冰缝中挤出,带着压抑到极致的怒火。他深知匈奴为祸之烈,若吕雉为了一己权位,竟敢私通外敌,那简直是罪无可赦!
殿内侍立的郎官内侍皆吓得匍匐在地,大气不敢出。随何也深深低着头,心中凛然。
良久,韩信才强行压下翻腾的怒火,声音恢复了冰冷:“涉案之前朝宦官、官吏,证据确凿者,依律严办,该杀的杀,该流放的流放,其非法所得,尽数抄没充公!”
“至于审食其,”他眼中杀机一闪,“先留着。把他知道的所有关于吕雉阴私、那些所谓‘死士’的线索,尤其是与匈奴可能存在的勾结,给朕一滴不剩地榨出来!”
“臣遵旨!”随何领命,知道一场针对前朝残余势力更彻底、也更危险的清洗,即将开始。而关于可能通匈的线索,更是需要极度谨慎处理的最高机密。
朝堂之上暗流汹涌,清洗的风声不可避免地隐约传开。这股风暴的余波,也毫无意外地席卷到了后宫。
瑶光宫内,关于林仙丽“攀扯前朝旧事”的流言蜚语,骤然升级!不知从何处传出的消息,说她之所以在典籍处“格外细心”,乃是受人指使,意图在旧档中寻找不利于某些“贵人”的证据,甚至影射其行为与正在进行的、针对前朝贪墨的调查有关。
这流言恶毒至极,直接将林仙丽置于风口浪尖。一时间,瑶光宫内众人看她的眼神,充满了忌惮、疏远,甚至恐惧,仿佛她是什么不祥之人。连一向与她交好的苏姓女史,在与她交谈时也多了几分谨慎和欲言又止。
张姓女史更是找到了发作的借口,在一次公开的场合,阴阳怪气地说道:“有些人啊,自以为读了几本书,就想着法地卖弄,殊不知这宫里最忌讳的就是不知本分,妄图兴风作浪!如今外面风雨飘摇,可别是某些人招来的才好!”
林仙丽百口莫辩。她知道,这是有人趁机落井下石,欲将她彻底打压下去。她身处漩涡中心,无力自证,只能默默承受着这无妄之灾。昔日那份“持守本心”的宁静,在这汹涌的恶意面前,显得如此脆弱。她甚至能感觉到,暗处似乎有眼睛在时刻盯着她,让她寝食难安。
与此同时,随何安排好对审食其的后续审讯和涉案人员的抓捕后,再次将精力投入到南疆事务。百越使者已在咸阳“学习”了一段时间,姿态放得极低。随何根据韩信的旨意,与丞相府、大司农署反复商议,拟定了一份详细的《抚越章程》。
章程明确了百越各部的藩属地位,规定了其朝贡的年限、种类和数量;划定了双方清晰的边界,严禁越界;开放了指定的边市,允许在官方监管下进行贸易,但对盐、铁、铜等战略物资的出口进行了严格限制;同时,要求百越各部首领需送予入京学习,并接受朝廷册封。
章程初稿呈报韩信。韩信仔细审阅后,提笔做了几处修改,主要是加强了在百越地区推行王化、传播农耕技术的条款,并明确指出,若百越各部遵守章程,朝廷可提供农具、种子和技术指导,助其发展。
“将此章程交与越使,令其带回。告诉随何,可以准备再次南下了。此次,不仅要宣示章程,更要实地勘察百越山川地形,了解其部族分布、强弱,为长远计。”韩信将修改后的章程递给内侍,眼中闪烁着深邃的光芒。他从未真正相信过百越的恭顺,恩威并施,知其虚实,方能长治久安。
一封可能引发朝堂地震的口供,一场殃及池鱼的后宫风波,以及一份关乎南疆长治久安的章程,在这个多事之秋,同时摆在了帝国的案头。而身处风暴边缘的林仙丽,其命运似乎正与这些军国大事,以一种她无法控制的方式,越缠越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