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县外围的汉军大营,昔日那种稳操胜券、步步为营的笃定氛围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日益浓厚的压抑与焦躁。
周勃固守待变的命令下达后,庞大的汉军仿佛一头被强行按住的巨兽,虽然停止了向前扑击,但内部的损耗与压力却在与日俱增。
最致命的问题,来自于粮草。下邑粮仓被焚,后方补给线又屡遭陈胥骑兵和屠川水军派出的小股部队袭扰,运抵前线的粮食日益减少,且极不稳定。军需官不得不开始削减每日的口粮配给。从饱食到半饥,再到只能勉强果腹,底层士卒的怨气如同不断积蓄的火山熔岩。
“娘的,又少了!这稀粥都能照见人影了!”一名满脸菜色的汉军老兵愤愤地将木碗摔在地上。
“听说灌婴将军带人回去抢粮道了,也不知能不能成…”
“抢个屁!咱们的粮都被麦蛮子烧光了!再待下去,非得饿死在这留县城下不可!”
类似的抱怨和流言在营中各处悄然传播,军官们弹压得愈发吃力,但饥饿带来的恐慌,岂是几句呵斥能够平息?
与此同时,柴武敏锐地抓住了汉军士气低落的时机。他不再进行大规模出城反击,而是化整为零,频繁派出小股精锐,在夜间或拂晓时分,利用绳索缒下城墙,对汉军的土山工地、前沿哨垒发动突袭。这些行动规模不大,但极其狠辣精准,往往能造成汉军不小的伤亡,摧毁一些器械,然后迅速撤回城中。
汉军士卒被这种无休止的骚扰搞得疲惫不堪,精神高度紧张,仿佛城墙上的守军随时会扑下来咬他们一口。土山的建造进度几乎陷入停滞,负责此部的汉军将领叫苦不迭。
而侧翼,陈胥的骑兵在得到韩信的明确指令后,活动更加猖獗。他们不再满足于袭击粮队,开始大胆地穿插渗透,甚至尝试用火箭袭击汉军营寨的边缘。尽管汉军步兵结阵防守时依旧稳固,但机动性的绝对劣势让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麦军骑兵在外围驰骋纵横,将一片片区域化为焦土,将所有落单的汉军斥候和小队吞噬。
这一日,周勃在中军大帐内,面对着接连不断的坏消息。
“大将军,左营昨夜又遭敌军夜袭,死伤三十余人,一架即将完工的井阑被焚毁…”
“报!后方转运车队在五十里外遭陈胥骑兵突袭,护卫伤亡惨重,粮车尽数被焚!”
“大将军,军中怨言四起,已有数起士卒因口粮分配不均而斗殴的事件…”
“砀郡方面来信,灌婴将军尚未发现栾布主力踪迹,仍在向西搜索…”
每一条消息,都像一记重锤,敲打在周勃的心头。他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固守待变?他感觉自己守住的不是一个稳固的阵地,而是一个正在缓慢漏气的皮囊,内部的压力正在不断积聚,随时可能爆裂。
“不能再等下去了。”周勃深吸一口气,对帐下诸将沉声道,“灌婴一时难有捷报,我军粮草不济,士气低落,若再枯守,恐生大变。”
他走到沙盘前,手指点向留县:“柴武欺人太甚!必须再给他一次狠狠的打击,打掉他的气焰,也提振我军士气!传令,集中所有剩余石弹、弩箭,明日拂晓,对留县东城发动一次全力猛攻!不惜代价,也要把城墙给我砸开一个缺口!”
周勃决定不再等待,他要冒险一搏,试图用一次强攻来打破僵局,哪怕这意味着要消耗掉所剩不多的宝贵远程攻击物资和士卒的性命。这是他作为主帅,在困境中能想到的,最直接,也可能是最后的手段。
然而,就在他调兵遣将,准备明日猛攻之时,一封来自北境的紧急军报,如同又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报——!北境急报!彭越所部突然活跃,频频袭击我边境城邑,规模甚大,疑似其主力出动!北境诸将请求援兵!”
“彭越!”周勃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发白。
韩信!一定又是你的手笔!
北境的压力,使得周勃本就捉襟见肘的兵力更加窘迫。他原本还指望能从相对平静的北线抽调部分兵力补充正面或侧翼,现在这个打算彻底落空。彭越的威胁,就像一把抵在后腰的刀子,让他不敢再轻易调动北面的守军。
此时的周勃,正面是依旧顽强的留县守军和神出鬼没的陈胥骑兵,侧翼与水路不得安宁,后方粮道岌岌可危,潜在的反击力量栾布不知所踪,如今连北境也燃起了烽火。
他感觉自己就像陷入了一个巨大的泥潭,四面八方都是拉扯的力量,越是挣扎,陷得越深。明日计划的强攻,此刻在他眼中,也蒙上了一层浓重的阴影。胜算还有几何?即便砸开了城墙,以如今低迷的士气,能否一鼓作气冲进去?若是受挫…
周勃不敢再想下去。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开始悄然侵蚀这位以沉稳着称的汉军统帅的内心。裂痕,已不仅在军中蔓延,更出现在了他的决策信心之上。困兽犹斗,其势虽凶,其末路,似乎已隐约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