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机点。
“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让张岚从昏沉的黑暗中挣扎着苏醒过来。她感觉自己的整个身体仿佛被一辆满载的重型卡车迎面碾过,每一块骨头、每一寸肌肉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她是一名退休的急诊科主任,见惯了生离死别,处理过无数惨烈的车祸现场。但当她费力地睁开双眼,看清眼前这幅景象时,那颗早已被磨砺得坚如磐石的心,还是忍不住狠狠地抽搐了一下。
扭曲的机舱残骸像一个被巨人捏扁的易拉罐,机头深深地嵌在湿润的沙滩里,断裂的机翼斜指着蔚蓝的天空。到处都是散落的零件、破碎的行李箱、以及被暴力撕开后散落一地的衣物和杂物。一个粉色的儿童泰迪熊半个身子埋在沙里,一只玻璃眼珠无神地望着天空,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更远处,是横七竖八、以各种匪夷所思姿态散落在残骸周围的冰冷尸体。鲜血将金色的沙滩染成了一片片触目惊心的暗红。
“呃啊……”
一声痛苦的呻吟从不远处传来,将张岚从短暂的失神中唤醒。她深吸一口气,强忍着浑身的剧痛,试图坐起来。然而,右臂刚一用力,一股仿佛要将灵魂都撕裂的钻心剧痛传来,让她眼前一黑,差点再次晕厥过去。
脱臼了。多年的从医经验让她瞬间做出了判断。
她咬紧牙关,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用完好的左手撑着地,艰难地靠在了一块变形的座椅残骸上。她迅速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除了右臂脱臼和一些擦伤挫伤外,万幸的是没有开放性的大出血伤口。
“救命……谁来救救我……”
“我的腿……我的腿断了……”
渐渐的,幸存者们陆续苏醒过来。痛苦的呻吟、绝望的哭喊、悲戚的呼唤,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谱成了一曲末日般的悲歌。
张岚的眼神迅速恢复了医生特有的冷静与锐利。她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恐慌和绝望是比伤痛更致命的敌人。必须有人站出来,组织自救。
她的目光在混乱的人群中飞速扫视,寻找着尚有行动能力、且精神状态相对稳定的人。很快,一个魁梧的身影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个男人,周强,正拖着一条伤腿,用完好的左臂疯狂地在残骸中翻找着什么,口中用沙哑的声音不断呼喊着一个名字。他的右臂以一个诡异的角度耷拉着,显然也受了重伤,但他的眼神却像一头受伤后被激怒的孤狼,充满了令人心悸的凶悍与坚毅。
“喂!那个大个子!”张岚用尽力气喊道,“别找了!先救人!”
周强猩红的眼睛猛地转向她,那眼神中的暴戾之气让张岚都感到一阵心惊。但她没有退缩,而是用不容置疑的语气继续说道:“我是医生!现在需要人手!你如果还想让更多的人活下去,就过来帮忙!”
周强盯着她看了几秒,眼神中的疯狂慢慢褪去,取而代的是一丝理智的清明。他知道这个老太太说得对。苏董下落不明,但刘梅和小雅还在!他必须先确保她们的安全。
他一瘸一拐地走到张岚面前,瓮声瓮气地问:“怎么做?”
“先帮我把胳膊复位。”张岚冷静地指挥道,“我指挥,你用力。”
周强没有丝毫犹豫,走上前,按照张岚的指示,左手抓住她的手腕,用身体抵住她的肩膀。
“听我口令,向上拉,然后向外旋转,最后猛地往里送!要快!要狠!”
“准备好了吗?”
周强点了点头。
“三、二、一,动手!”
“咔嚓!”
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骨骼摩擦声响起。剧痛让张岚的脸瞬间煞白,冷汗浸湿了她的后背,但她只是闷哼了一声,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她活动了一下恢复知觉的右臂,长出了一口气:“好了。我先帮你处理一下吧,你伤得太重了,如果不马上固定包扎,一旦感染就麻烦了!”
“我死不了,先看她们吧。”周强指了指刘梅母子。
“医生,你快看看她们!”周强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
“好,”张岚重重的点了点头。
周强带着张岚找到了昏迷不醒的刘梅母女。
张岚跪在地上,迅速为两人做了检查。她先是探了探鼻息,又摸了摸颈动脉,然后翻开她们的眼皮看了看瞳孔。
“这位女士额头有撞击伤,但看起来不深,应该是轻微脑震荡导致的昏迷。这个小姑娘身上有些擦伤,问题不大。先把她们转移到安全的地方,远离残骸,避免二次伤害。”
周强二话不说,用他那只完好的左臂,小心翼翼地将小雅抱在怀里。张岚则和另一位赶来帮忙的幸存者一起,艰难地搀扶着昏迷的刘梅。他们合力将母女二人转移到了几十米外的一片椰子树荫下。
做完这一切,两人没有片刻喘息,又马不停蹄地一头扎回了那片如同钢铁坟场般的废墟,继续与死神赛跑。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航空燃油和烧焦塑料的混合气味,其中还夹杂着令人作呕的血腥甜腻。脚下的沙地被各种碎片覆盖,每一步都可能踩到锋利的金属,或是某些更令人心悸的东西。
“救……救命……”
一阵极其微弱,如同蚊蚋般的呻吟,从一堆扭曲变形的座椅下方传来。
周强和张岚对视一眼,立刻循声冲了过去。
呻吟声的源头,是一个被三排联座死死压住下半身的男人。他的脸因为缺氧和剧痛已经变成了青紫色,嘴唇干裂,眼神涣散。更可怕的是,他的大腿外侧,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正有节奏地向外喷射着鲜红的血柱!
“动脉破裂!”张岚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快!帮我把这个抬起来!”
周强二话不说,将自己受伤的右臂护在胸前,用完好的左臂和肩膀死死抵住那重达上百斤的座椅残骸,脖颈上青筋暴起,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起——!”
金属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被他硬生生地抬起了一道缝隙。
张岚抓住机会,快速将患者拉出来,并用两根手指精准地按在了他大腿根部的股动脉搏动点上,用尽全身的力气死死压下!
喷涌的血柱瞬间变小,但依旧在往外渗出。
“不行!压不住!”张岚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扭头对周强大吼,“找东西!长的布条!快!”
周强一边用身体死死顶住座椅,一边用脚从旁边一具遇难者的身上勾过来一件撕裂的长裙,用牙齿和单手配合,将其撕成一条坚韧的布带。
“给!”
张岚接过布带,迅速在他的伤口上方绕了两圈,又捡起一根稍短的金属棍穿入其中,开始像上发条一样疯狂绞动。简易的止血带深深勒进男人的大腿肌肉里,鲜血终于被止住了。但男人也因为失血过多,彻底晕死过去。
两人刚松一口气,另一阵更加凄厉的哀嚎又从不远处传来。
他们循声跑去,眼前的景象让张岚这位见惯了生死的老医生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个男人仰面躺在一块巨大的机舱壁下,腹部被一片锋利的金属片整个剖开,花花绿绿的肠子流淌了一地,还在微微地蠕动着。他并没有死,双手徒劳地伸向自己的腹部,似乎想把那些东西塞回去,但巨大的痛苦让他连触碰的勇气都没有。
他看到了跑来的两人,涣散的瞳孔里迸发出一丝求生的光芒:“救……救我……我不想死……”
张岚沉默地跪了下去,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悲悯和无力。她知道,这种伤势在这荒岛上,生还的希望微乎其微。
但她还是伸出了手。她从自己身上撕下最后一块还算干净的衣物,轻轻地覆盖在那狰狞的伤口上,尽可能地遮挡住那地狱般的景象。
“别怕,别怕……”她轻声安慰着,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救援队很快就到了。”
这是一个善意的谎言。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哐当哐当”
就在这时,一阵的金属撞击声引起了周强的注意。
他转头望去,只见不远处,一个身材极其健硕的男人正被卡在一个变形的头等舱座椅里。他似乎没受什么重伤,正用他那身古铜色的虬结肌肉,奋力地想挣脱卡住的安全带。
周强走过去,捡起一根撬棍般的金属杆,插进安全带的卡扣里,猛地一别。
“咔嚓”一声,卡扣应声而断。
那男人终于脱困,他从座椅里爬出来,踉跄了两步,随即站稳了身体。他做的第一件事,是快速地检查自己的身体,活动手脚,扭动腰胯,脸上露出了劫后余生的庆幸。
“谢了,兄弟!”他对周强点了点头,声音洪亮,中气十足,“我叫高昆,是个健身教练。妈的,要不是老子身体素质好,这非得交代了不可!”
周强只是漠然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继续向废墟深处走去。对他而言,一个能自己活蹦乱跳的幸存者,暂时不需要他投入过多的关注。
搜救还在继续,但他们找到的,更多的是冰冷的尸体。
直到,他们在一片相对完整的机舱尾部,看到了那个蜷缩着的身影。
那是一位四十多岁的女士,她身上没有任何明显的伤痕,也没有被任何东西压住。她就那么静静地坐在那里,抱着双膝,将头深深地埋在臂弯里,身体微微地颤抖着。
在她面前不远处,躺着一具成年男性和一具男孩的尸体,从衣着上看,应该是一家人。
张岚轻轻地走过去,试探着拍了拍她的肩膀:“这位大嫂,你还好吗?”
那女人缓缓地抬起头。
她的脸上没有眼泪,眼神空洞,没有任何焦距,仿佛灵魂已经被抽离了这具躯壳。她看了一眼张岚,又看了一眼周强,嘴唇翕动,发出一阵破碎的、不成调的呢喃:
“……航航说他想看海豚……他爸爸还答应他,回来就给他买最大的乐高……”
“……说好了的……都说好了的……”
她一遍遍地重复着,神情恍惚,对周围的惨状和自己的处境恍若未觉。
周强沉默地站在一旁,看着眼前这悲惨的一幕幕,将拳头攥得咯咯作响。
他清点了一下人数。
自己,张岚医生,昏迷的刘梅母女,那个重伤垂死、被止住血的男人,那个开膛破肚、只能等死的男人,还有活蹦乱跳的健身教练高昆,以及这个精神崩溃的陈嫂。
八个人。
这架载有超过一百名乘客和机组人员的飞机,如今,只剩下他们八个活口。
“不能待在这里。”周强打量了一下四周,沙哑的声音打破了沉寂,“残骸里还有燃油,随时可能产生二次爆炸。”
他指着不远处一块相对空旷、地势稍高的沙地说道:“我们去那里。离坠机地点有一定距离,但又能够清楚地看到飞机残骸。这样既能保证安全,也容易被搜救人员发现。”
在周强的带领下,众人互相搀扶着,将两名重伤员和仍然昏迷的小雅抬着,艰难地转移到了他指定的那片安全区域。
安顿好一切,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橘红色的夕阳将天空和海面染成一片壮丽的金色,美得令人心碎。
刘梅悠悠转醒。当她睁开眼,看到女儿苍白的小脸,以及周围这片陌生的环境和一张张绝望的脸时,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她发出一声悲鸣,死死地抱住了女儿。
“小雅……小雅你醒醒啊!你不要吓妈妈!”
周强走上前,蹲下身,用他那只沾满血污和沙砾的大手,轻轻地拍了拍刘梅的肩膀,沉声道:“嫂子,别担心,医生看过了,小雅只是昏过去了,没大事。”
他的声音粗粝,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刘梅抬起泪眼婆娑的脸,看着这个浑身是伤却依然如山一般可靠的男人,哽咽着点了点头。
但周强自己的内心,却充满了忧虑。
在搜救的这段时间里,周强一直在留意寻找苏壮和赵丽娜,但一无所获。
他不敢往下想,也不愿意去想那个最坏的可能性。
夜幕降临,热带的夜晚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寒冷,但对于这群衣衫单薄、身心俱疲的幸存者来说,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海风吹在伤口上,带来阵阵刺痛。对未知的恐惧和对亲人的思念,更是化作无形的巨石,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他们挤在一起,从飞机残骸中找了一些破碎的毛毯和衣物裹在身上,听着远处海浪的声音,以及两名重伤员越来越微弱的呻吟,熬过了这地狱般的第一晚。
……
第二天清晨,第一缕带着海洋腥咸气息的阳光,像一把金色的手术刀,精准地刺破了笼罩在荒岛上的黑暗。
然而,它带来的并非希望,而是又一轮残酷的审判。
“他走了。”
张岚的声音沙哑而又疲惫。她蹲在那个腹部被贯穿的男人身边,伸手合上了他圆睁的双眼。那双眼睛里,还凝固着对生的无限眷。
他终究没能等到救援。
这个消息像一块巨石,狠狠砸进了每个幸存者本就脆弱不堪的心湖,激起一片绝望的涟漪。
陈嫂对此毫无反应。她依旧蜷缩在角落里,像一尊被悲伤风干的雕像,嘴唇不停地翕动着,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一遍遍地重复着那些破碎的、关于丈夫和儿子的记忆。
刘梅抱着滚烫的女儿,心如刀绞。小雅的小脸烧得像一块烙铁,双眼紧闭,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泪珠,嘴里不停地呓语着胡话,时而叫妈妈,时而喊着要喝水。
“小雅……小雅……妈妈在这儿……”
张岚拧干一块用海水浸湿的布条,轻轻地敷在小雅滚烫的额头上,又仔仔细细地擦拭着她的手心和脚心。这是她唯一能做的物理降...了,但这对于来势汹汹的高烧而言,终究是杯水车薪,治标不治本。
周强沉默地看着这一切,那张布满伤痕的脸上神情坚毅。
他猛地站起身,走向飞机的残骸,“我去那边找找,看有没有能用得上的东西。”
他拖着自己的伤腿来回的翻找着,但结果令人沮,坠机的巨大冲击力太过强大,根本找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没有食物,没有水。
但他没有放弃,转身一头扎进了茂密的丛林中。
阳光被层层叠叠的宽大树叶切割成无数细碎的光斑,在潮湿的地面上跳跃。空气中充满了植物腐烂和泥土发酵的混合气息。
他一边小心翼翼地拨开挡路的藤蔓,辨认着可以食用的植物。他找到了一种挂在藤上的青色果子,有被小鸟啄食的痕迹,看起来应该能吃。
他自己先摘下一个,用衣服擦了擦,咬了一小口。一股难以形容的酸涩味道瞬间在口腔里炸开,刺激得他整张脸都皱成了一团。
咬着牙咽下两颗野果,他又摘了几个,放进用t恤下摆兜成的简易口袋里。
一路走来,他的眼睛从未停止过扫视。被折断的树枝,地上不寻常的脚印,远处林间惊起的飞鸟……任何可能与那个他心心念念的身影有关的线索。
然而,却是一无所获。
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营地,他将果子递给刘梅和张岚,然后走到唯一还算有战斗力的高昆面前:
“我们不能光等着。”
高昆正有气无力地靠在一棵椰子树下,闻言抬起头,眼神中带着一丝麻木:“不等还能干嘛?”
“制作求救信号。”周强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入死水。
高昆愣了一下,随即眼睛一亮,点了点头。是啊,坐着是死,动一动,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于是,三个伤痕累累的幸存者,在烈日之下,开始了一场与时间的赛跑。
太阳像一个巨大的火球,悬挂在头顶,毫不留情地炙烤着大地。金色的沙滩被晒得滚烫,脚踩在上面,能感觉到一股热流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周强拖着那条伤腿在巨大的沙滩上一瘸一拐的用脚画出“SoS”三个巨大的字母轮廓,然后并寻找那些颜色够深、大小合适的黑色火山岩。每走一步,伤腿都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汗水像小溪一样从他额头的伤口淌下,流进眼睛里,带来一阵阵刺痛。
高昆此刻成了团队宝贵的资产。他赤裸着上身,古铜色的皮肤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每一块肌肉都因发力而贲张到极致。他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将一块块几十斤重的顽石从沙地里刨出,一步一个脚印地搬运到画好的位置。汗水浸湿了他早已破烂的裤子,紧紧贴在身上,沙子和汗水混合在一起,在他的皮肤上留下一道道白色的盐渍。
张岚虽然是女性,又上了年纪,右臂还绑着夹板,但也咬着牙加入了进来。她用唯一能动的左手,吃力地搬运着那些较小的石块,用来填补字母的空隙。手指被粗糙的岩石磨破,渗出了血丝,但她只是默默地将伤口在沙子上一按,止住血,然后继续。
时间,就在这种近乎自虐的劳作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当最后一个字母“S”的最后一角被一块小石头填满时,高昆发出一声力竭的嘶吼,再也支撑不住,像一头被宰杀的公牛,轰然瘫倒在地,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气。
周强和张岚也到了极限,两人几乎同时坐倒在地,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像是散了架,肺里火烧火燎,眼前阵阵发黑。
短暂的休息后,周强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走到高昆身边,用脚踢了踢他:“起来,还有事。”
二人走向坠机的废墟,在一堆冰冷的破烂中,他们翻找出几块还算完整的、能够反射刺眼阳光的机舱蒙皮。
周强将其中最大的一块递给高昆:“如果看到天上有飞机,或者海面上有船,”他用下巴指了指天上的太阳,“就用这个,对着太阳,把光晃过去。”
高昆默默地接过那块已经被太阳烤热的金属片,紧紧地攥在手里,仿佛这是他们最后的一丝希望。
一下午的忙碌,耗尽了他们本就不多的体力。夕阳西下,将海面染成一片壮丽的橘红色。
然而,天空依旧空旷得令人心悸,海面平静得像一块巨大的蓝色玻璃。
没有任何救援的迹象。
没有船只的轮廓,没有直升机的轰鸣。
他们仿佛被整个世界彻底遗忘,被困在了这个天堂般美丽,却又地狱般残酷的牢笼里。
哒,哒,哒……
傍晚时分,天空开始飘起细雨。
“必须搭建一个庇护所。”张岚看着昏睡不醒的小雅,忧心忡忡地说道,“再淋雨,这孩子就真的危险了。”
于是,三人又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用飞机残骸里的帆布、一些粗壮的树枝和宽大的树叶,在树荫下搭建起了一个简陋到只能勉强遮风挡雨的窝棚。
……
第三天清晨,另一名大腿动脉破裂的重伤员,也追随同伴而去了。他的身体早已冰冷僵硬。
幸存者只剩下了六人。
绝望如同瘟疫,在营地里迅速蔓延。
更糟糕的是,不远处废墟里的几十具遗体,经过了三天的雨水浸泡和烈日炙烤,在这潮湿闷热的热带气候下,已经开始腐败。
一阵阵令人作呕的尸臭味顺着海风飘了过来,挥之不去。
“这样下去不行。”周强皱着眉头,对张岚和高昆说道,“尸体腐烂会滋生大量的细菌和病毒,我们身上都有伤,一旦感染,后果不堪设想。张医生,高昆,我们去处理一下吧。”
张岚是医生,自然明白其中的利害。她脸色凝重地点了点头:“确实如此,不然可能会滋生瘟疫。而且,暴尸荒野,这未免一太凄惨了些。我们用找些破衣服给他们盖一下吧。”
“我不去!”高昆丧气地瘫坐在地上,眼神空洞,“要去你们去!我看根本就不会有人来救我们了,他们肯定以为我们所有人都死了!还他妈管什么尸体?说不定明天,我们就跟那些尸体一样,躺在那里发臭了!””
一直沉默着的陈嫂,仿佛被他的话触动了某根神经,突然“嗬嗬”地笑了起来,笑声尖利而诡异。她一边笑,一边用手指在沙地上画着圈,嘴里念念有词:“都死了……都死了好……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齐齐的……”
周强冰冷的目光扫过高昆那张写满颓废的脸,没有多说什么。他走到刘梅身边,嘱咐道:“妹子,你好好休息,照看好小雅,别担心,有我。”
然后,他看向张岚:“医生,我们走吧。能遮一点是一点。”
张岚叹了口气,点了点头,跟着周强一起走向了那片人间地狱。
两人找来一些大块的破布和帆布,忍着刺鼻的恶臭和令人反胃的视觉冲击,开始对那些已经面目全非的遗体进行简单的遮盖。
他们沉默地工作着,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和海浪声在耳边回响。
突然!
“啊——!!!”
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了营地的死寂!是刘梅的声音!
周强猛地回头,瞳孔瞬间收缩成了最危险的针尖!
他看到,那个本该颓废地瘫坐在地的健身教练高昆,此刻正像一头发情的野兽,将瘦弱的刘梅死死地按在沙地上,一只手捂着她的嘴,另一只手正疯狂地撕扯着她的衣服!
“混蛋!”
一股狂暴的怒火瞬间从周强的胸腔直冲天灵盖!他甚至忘记了自己腿上的伤,拖着伤腿,以一种惊人的速度飞奔而来!
“砰!”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一记凶狠的侧踹,狠狠地踢在了高昆的后腰上!
高昆惨叫一声,被这股巨大的力量踹得横飞了出去,在沙滩上滚了两圈才停下。
“咳咳……周强!救我!”刘梅连滚带爬地躲到一边,衣衫不整,满脸泪痕,惊恐得浑身发抖。
周强冲到刘梅身边,迅速将她扶起,用自己高大的身躯将她护在身后,一双喷火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从地上爬起来的高昆,声音冰冷:“你想干什么!”
“我干什么?”高昆抹了一把嘴角的沙子,非但没有恐惧,脸上反而露出了一丝狰狞而又疯狂的笑容,“周强,我劝你别多管闲事!反正没人会来救我们了,大家迟早都是死,不如在死前快活快活!”
他的目光肆无忌惮地在衣衫不整、瑟瑟发抖的刘梅身上扫过,充满了赤裸裸的欲望。
“这岛上现在就我们两个男人,那个张岚年纪太大了,看着就倒胃口,一会儿我直接把她做掉,省得碍事。这个俏寡妇刘梅,还有那个傻掉的陈嫂,咱俩一人一个,你要是玩腻了,咱们还可以换着玩!怎么样?够兄弟吧?”
此刻,张岚也已经气喘吁吁地赶了回来,刚好听到了高昆这番禽兽不如的话。她气得浑身发抖,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指着高昆破口大骂:“你……你这个畜生!禽兽!”
骂完,她又连忙跑到刘梅身边,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在她身上,轻声安慰着受惊过度的她。
同时,张岚和刘梅的目光,也都不自觉地投向了周强。
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看起来就凶神恶煞的男人,在这样与世隔绝、法律和道德都已荡然无存的环境下,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他会答应吗?
“呸!”
听完高昆的话。
周强朝着地狠狠啐了一口。
“畜生。”
高昆一看周强非但不合作,反而要跟自己对着干,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是无尽的怨毒和疯狂。
“周强,你他妈是不是脑子被撞坏了?”他狞笑着,活动了一下筋骨,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现在这副鬼样子!断了一条胳膊,瘸了一条腿,还敢跟老子叫板?老子今天就先把你这个碍事的废物给弄死!”
话音未落,他那健硕的身躯猛地启动,像一头下山猛虎,咆哮着扑向了周强!
他对自己常年健身练就的这一身强横肌肉充满了绝对的自信!在他看来,对付一个身受重伤,战斗力十不存一的周强,简直就是手到擒来,不费吹灰之力!
“周大哥小心!”刘梅失声惊呼。
两人瞬间厮打在了一起!
一上手,高昆才惊骇地发现,事情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样轻松!
周强确实受了重伤,右臂无法发力,右腿的移动也受到了极大的限制。但这个男人身上爆发出的那股子狠劲儿和丰富的街头搏斗经验,却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周强的每一拳,每一脚,都奔着他最脆弱的要害而去!插眼,锁喉,踢裆!招招致命!那根本不是打架,那是纯粹为了杀人而磨练出的技巧!
高昆凭借着身体的绝对优势,虽然在力量和速度上略占上风,将周强打得节节败退,但却始终无法在短时间内将他彻底拿下!周强就像一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无论自己怎么重击,他都能咬着牙硬扛下来,然后用更阴狠的招式反击!
高昆越打越心惊!
他完全可以想象,如果是在两人都没有受伤的情况下,自己在这个浑身散发着血腥味的男人面前,恐怕连三个回合都撑不下来!
“砰!”
周强抓住高昆一个攻击的间隙,用他完好的左腿,一记刁钻的鞭腿狠狠地抽在了高昆的膝盖外侧!
“啊!”高昆惨叫一声,感觉膝盖像是被铁棍砸中,剧痛让他单膝跪地。
周强得势不饶人,欺身而上,用左手手肘狠狠地砸向高昆的后颈!
就在这时,高昆眼中凶光一闪,猛地一个翻滚,躲开了这致命一击,同时从沙地里抓起一把沙子,狠狠地扬向周强的眼睛!
“呃!”周强的双眼瞬间被沙子迷住,视线一片模糊。
“哈哈哈!你死定了!”高昆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发出一声狞笑,从地上一跃而起,用尽全身力气,一记膝撞狠狠地顶向周强的小腹!
然而,就在他的膝盖即将命中目标的一瞬间,周强那双被沙子迷住的眼睛里,却闪过一丝冰冷的、得逞的寒光!
“噗嗤!”
一声利器入肉的沉闷声响,让高昆的狞笑戛然而止。
他所有的动作都僵在了原地。
他难以置信地缓缓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胸口。
那里,一块边缘锋利、沾满了铁锈的三角形金属残片,正深深地插入了他的心脏位置,只留下一个短短的尾巴在外面。鲜血,正顺着伤口,汩汩地向外冒着。
周强不知道什么时候,手里竟然多出了这样一件致命的武器!
对于一个常年在社会底层刀光剑影中摸爬滚打了半辈子的人来说,确保自己的人身安全,永远是第一位的本能。在回到残骸搜寻物资的时候,他就悄悄地将这块最适合当做武器的金属片藏在了自己的裤腰里,以防万一。
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
“你……你……”高昆的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身体的力量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
他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周强面前,眼中充满了恐惧和不甘。
死亡的阴影,以前所未有的清晰笼罩了他。求生的本能让他忘记了刚才的兽性,他伸出手,徒劳地抓向不远处的张岚,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吼道:
“医生……救……救我……”
此刻的他,全然忘了自己之前那副禽兽的嘴脸,拼命地想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张岚的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作为一个人,她恨不得这个畜生立刻死去。
但作为一名医生,她的天职就是救死扶伤,无论对方是好人还是坏人,在她的眼里,都只有一个身份——病人。
“唉……”
张岚深深地叹了口气,医者仁心,她还是走上前去,蹲下身准备为他进行急救。
然而,当她看清伤口的位置时,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
那块锋利的金属片,不偏不倚,精准地从他肋骨的缝隙中刺穿了他的心脏。
神仙难救。
几分钟后,高昆在无尽的痛苦与惊恐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他的一双眼睛瞪得滚圆,死不瞑目,脸上还凝固着求生的渴望和对死亡的恐惧。
海风吹过,卷起几粒沙尘,覆盖在他那双空洞的眼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