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烨躺在冰冷的医疗床上，左手掌心的烫伤传来阵阵刺痛。消毒水的气味混合着金属和臭氧的味道，充斥在隔离医疗舱内。天花板上的灯光白得刺眼。
他的右眼窝空荡荡的，残留着一种被抽干的虚弱感，左眼视线扫过舱内简洁到近乎冷酷的陈设。
各种生命体征监测探头贴在他的胸口和手臂上，线缆连接着床边的仪器，屏幕上的曲线平稳跳动，但一种被严密监控的不适感挥之不去。阿哲在隔壁舱室，铁砧和队员被带去汇报情况，音讯全无。
舱门无声滑开，卡尔文博士走了进来，依旧穿着那身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程式化的关切。他身后跟着两名身穿基金会制服、面无表情的技术人员。
“林烨专员，感觉如何？医疗报告显示你的身体损耗严重，但生命体征已稳定。”卡尔文的声音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他走到床边，目光扫过监测仪数据，最后落在林烨缠着绷带的右手和空洞的右眼上。
“死不了。”林烨的声音沙哑，左眼直视卡尔文，“高文局长在哪里？理事会总部有什么消息？”
卡尔文微微一笑，笑容却没有抵达眼底：“高文局长正在理事会总部处理马里亚纳事件的后续。情况……比较复杂。总部对‘方舟’号的损失和……湮灭漩涡的出现，存在一些不同的看法。莫里斯理事对高文局长的决策程序提出了……质询。”
质询。林烨捕捉到这个词汇背后的尖锐含义。莫里斯理事，理事会内部的激进派代表，一直对高文支持的“修缮”理念持反对态度。
“看法？”林烨追问，“锚点被摧毁，阻止了更坏的连锁反应。这就是结果。”
“结果是多维度的，林专员。”卡尔文慢条斯理地纠正，“我们确实阻止了锚点被墨菲斯完全激活，但代价是创造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持续存在的规则湮灭区。它的长期稳定性、对全球规则结构的潜在影响，都是未知数。更重要的是，行动导致了埃文斯博士的……确认死亡，以及‘方舟’号及其乘员的重大损失。理事会内部，包括我们的一些盟友，对此次行动的‘成本效益’评估，存在……分歧。”
他顿了顿，示意身后的技术人员上前一步。“鉴于你目前的身体状况，以及此次事件的关键性，理事会总部和基石基金会联合提议，召开一次紧急听证会，远程听取你的任务过程陈述。这将有助于厘清事实，为后续决策提供依据。”
技术人员将一个小型、结构精密的银色金属环递到林烨面前。金属环内侧布满了细微的感应触点。
“这是非侵入式神经接口辅助装置，可以帮助你更清晰、准确地回忆并表述任务细节，尤其是在你……感知系统受损的情况下。”卡尔文解释道，语气不容拒绝，“这是标准程序，为了确保信息的完整和客观。”
林烨的左眼微微眯起。标准程序？神经接口？这更像是一种经过包装的审讯和验证手段。基金会和理事会内部的某些人，想确认他在锚点核心的经历，特别是关于规则湮灭发生的具体细节，甚至可能想探查他残存的规则感知能力现状。
他看了一眼卡尔文，又看了看那个闪着冷光的金属环。拒绝会引起更多猜疑，甚至可能被直接定性为不合作。他现在身处基金会的移动平台，孤立无援。
“可以。”林烨伸出左手，掌心向上。技术人员将金属环小心地套在他的手腕上，冰凉的触感传来。金属环发出轻微的嗡鸣，触点亮起微光，一股微弱的电流感顺着手臂蔓延，但并不难受，反而让因疲惫和伤痛而有些混沌的思维清晰了一些。
“很好。”卡尔文点头，“听证会将在三十分钟后开始。请你稍作准备。在此期间，请勿离开医疗舱，这是安全协议要求。”
说完，他带着技术人员转身离开，舱门再次无声关闭。
林烨靠在床头，左手腕上的金属环微微发热。他尝试调动那残存无几的规则感知，去触碰这个装置。感知如同陷入泥沼，模糊不清，但能感觉到装置内部蕴含着复杂的能量流动和某种……屏蔽场，它似乎在被动记录他的生理数据和浅层思维波动，但并未尝试深度侵入。暂时安全，但必须谨慎。
三十分钟后，医疗舱一侧的墙壁亮起，变成一个巨大的全息投影屏幕。屏幕被分割成多个画面。中央是理事会总部庄严的议事厅，莫里斯理事面色冷峻地坐在主位，旁边是几位神色严肃的资深理事。
左侧分屏是高文局长，他坐在南极基地的指挥中心，脸色疲惫但眼神锐利，身后站着几名亲信。
右侧分屏是卡尔文博士，他坐在“海神”号平台的会议室。还有其他几个分屏，显示着不同区域理事会代表和盟友机构观察员的身影。基石基金会的标志在几个分屏角落清晰可见。
一场针对马里亚纳行动的高级别远程听证会。
“紧急听证会现在开始。”莫里斯理事敲下木槌，声音通过扩音系统传遍所有会场，“本次听证会旨在审查代号‘深渊锚点’行动的决策过程、执行细节及其引发的全球性后果。请高文局长及其行动人员接受问询。”
高文率先发言，语气沉稳，简要汇报了行动背景、目标、以及最终摧毁锚点核心的过程，重点强调了行动的紧迫性和阻止全球规则链式崩溃的必要性。他没有回避“方舟”号的损失和湮灭漩涡的产生，但将其定义为“阻止更大灾难所必须承受的、可控的代价”。
“可控的代价？”莫里斯理事打断他，声音提高，“高文局长，一艘最新型的深潜平台，数十名经验丰富的行动人员，包括一位可能掌握着关键上古知识的考古学家，以及在南太平洋制造了一个持续散发规则毒素的‘伤口’！这就是你定义的‘可控’？根据基石基金会的最新评估报告，那个湮灭漩涡的能量辐射正在缓慢扩散，已经影响了周边海域的规则稳定性！更不用说，因为你们的行动，我们与‘违章建造师’相关的、可能是唯一存活的重要情报源——埃文斯博士，也彻底消失了！”
他调出一系列数据和图表，显示湮灭漩涡的扩散趋势和对周边环境的破坏性影响。
“我们是在阻止一场即将发生的、毁灭性的规则雪崩！”高文据理力争，“墨菲斯的计划是利用七个奇点汇聚能量，强行改写现实规则基础！马里亚纳锚点是关键节点！放任不管，代价将是整个世界的崩塌！”
“证据呢？”莫里斯冷声道，“除了林烨专员个人的、且已严重受损的规则感知，你们有确凿的证据证明墨菲斯的终极计划吗？还是说，这一切都建立在推测和……一场豪赌之上？赌注是全人类的未来和理事会最精锐的力量！”
会场内响起一阵低语。几个盟友代表露出疑虑的神色。
卡尔文博士适时开口，语气显得客观中立：“高文局长，莫里斯理事，请允许我插一句。基石基金会的数据支持马里亚纳区域规则扰动极度危险的说法。但是，对于最终处置方式，或许存在优化空间。我们是否可以考虑，在类似情况下，优先采取封锁、研究、而非……直接摧毁的方式？毕竟，那种量级的规则造物，其本身蕴含的技术价值，以及可能关联的上古规则知识，是无可估量的。直接毁灭，是否……有些草率？”
他的话看似中立，却将争论引向了“方法”和“价值”的层面，暗指高文团队的行动过于鲁莽，浪费了宝贵的研究样本和机会。
会场内的争论更加激烈。支持高文的“修缮派”和质疑行动的“重启派”、“保守派”针锋相对。基石基金会及其影响下的部分代表，明显倾向于莫里斯和卡尔文的观点。
“林烨专员。”莫里斯将矛头转向了一直沉默的林烨，“作为行动的核心技术执行者，请你详细描述摧毁锚点核心的最后一刻。你如何确定必须切断那所谓的‘保险丝’？湮灭漩涡的产生，是否在你的预料之中？或者说……这本身就是你计划的一部分？一种……更彻底的‘拆除’？”
问题尖锐而致命，直接将林烨的个人判断与灾难性后果挂钩。
所有目光都集中到林烨身上。他左手腕上的金属环传来轻微的压迫感。
林烨抬起左眼，目光扫过屏幕上那一张张或质疑、或审视、或担忧的脸，最后定格在高文局长坚定的眼神上。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的干涩和身体的虚弱感。
“锚点核心的能量结构即将过载崩溃，”林烨的声音不大，但清晰地传入每个与会者耳中，“埃文斯在强行加速进程。不断裂‘保险丝’，核心会在几分钟内爆炸，能量会瞬间撕裂更大范围的空间结构，后果更难预料。切断‘保险丝’，是当时唯一可能中断能量流、争取时间的方法。湮灭漩涡……是核心炉心失去控制后无法避免的链式反应结果，不在任何人的计划内。”
他顿了顿，左眼直视莫里斯：“我的判断基于对规则结构的实时监测。如果理事会需要的是百分百安全、零风险的方案，那么面对‘违章建造师’，我们没有任何胜算。修缮，本身就意味着在危机中寻找那条最不坏的路径，承担必要的风险。”
会场一片寂静。
就在这时，高文局长面前的通讯灯突然急促闪烁，一条最高优先级的加密信息传入。他快速浏览后，脸色骤变，猛地站起身！
“打断一下！”高文的声音压过了会场余音，“刚收到紧急军情通报！就在我们争论的同时，‘建造师’同时袭击了纽约、巴黎、东京等全球七个主要城市！规则扭曲现象大规模爆发！城市功能陷入瘫痪！”
他身后的主屏幕瞬间切换成全球紧急事态图，七个刺眼的红点在不同大洲的核心城市位置疯狂闪烁！
画面切到纽约曼哈顿，街道扭曲折叠，天空呈现不自然的色彩分层；切到巴黎卢浮宫，馆藏雕像和画作如同活物般蠕动，攻击游客！
“墨菲斯没有停下！他在利用我们陷入内讧的机会，发动了总攻！”高文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在会场，“现在，是继续争论马里亚纳的‘代价’，还是立刻组织全球救援？！”
全息屏幕上，所有参会者的脸色都变了。莫里斯理事张了张嘴，最终没有发出声音。卡尔文博士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林烨左手腕上的金属环，监测到他心率瞬间的飙升。
听证会，被迫中断。更大的危机，已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