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浊的河水卷着枯枝断叶拍打河岸,发出持续的哗啦声。
林烨靠在粗糙的树干上,左眼视野里跳动着细碎的金星,右眼窝的抽痛从尖锐转为沉闷的钝痛,像有根烧红的铁钎在里面缓慢搅动。卡夫拉蹲在他身边,布满老茧的手指搭在他的手腕上,闭目感应。老人眉头紧锁,额角渗出汗珠。
“规则脉络紊乱加剧。”卡夫拉收回手,语气沉重,“强行使用因果钳的后遗症爆发了。你现在像一件布满裂痕的瓷器,任何轻微的规则扰动都可能让你彻底崩碎。必须立刻静养,接受系统性的规则调理,不能再进行任何精密操作,连规尺的常规感知都要暂停。”
林烨的喉咙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阵嘶哑的气音。阿哲连忙递过水囊,小心地喂他喝了几口。清凉的液体滑过干裂的喉咙,带来短暂的舒缓,但身体的虚弱和意识的沉重感依旧如影随形。
“可我们没有时间静养。”阿哲看向终端屏幕,那个代表“方舟”的坐标点正在北大西洋上缓慢移动,距离他们现在的位置超过八千公里,且信号极其微弱,时断时续。“理事会内部的通缉令扫描密度在增加,基金会和莫里斯派系的人肯定在扩大搜索范围。留在雨林里,迟早会被发现。”
卡莎和雷克一左一右警戒着河岸两边的密林,武器紧握,神情紧绷。潮湿闷热的空气压得人喘不过气,远处隐约传来规则生物活动时特有的、令人牙酸的窸窣声。
“走水路。”林烨的声音嘶哑但清晰,他抬起颤抖的左手,指向下游方向,“顺着这条河,进入亚马孙河主河道,找机会混入货运船队,离开雨林范围。到了沿海城市,再设法前往北大西洋。”
卡夫拉看着他苍白的脸和因用力而微微颤抖的手指,沉默片刻,最终叹了口气:“你的身体撑不住长途颠簸。”
“撑不住也得撑。”林烨的左眼看向卡夫拉,眼神里没有任何退让,“高文局长被困,理事会内乱,墨菲斯在加速。我们没有原地等待的资格。”
他停顿了一下,呼吸有些急促:“而且……那个发送‘方舟’坐标的信号,用了最高级别的理事会安全协议,却绕过了莫里斯的封锁。发送者可能是高文局长预留的后手,也可能是……理事会内部尚未被完全控制的力量。那是我们目前唯一的线索。”
卡夫拉与阿哲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林烨说的是事实。流亡之路没有退路,停下就是等死。
“我可以用族中秘法暂时稳定你的核心规则脉络,但只能维持七十二小时。”卡夫拉最终妥协,从怀中取出一个用兽皮小心包裹的、散发着清冽草药香气的木盒,里面是几枚颜色奇特的干枯叶片。“这是‘静心藤’的叶子,能暂时安抚规则躁动,但治标不治本,且用后需要更长时间的休眠来弥补损耗。你确定要用?”
林烨点头。
卡夫拉不再多言,取出一枚叶片,碾碎,混合着一种透明的胶质,涂抹在林烨的太阳穴、心口和掌心。一股清凉中带着刺痛的感觉渗入皮肤,迅速扩散,林烨感到体内那些狂乱窜动的规则乱流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暂时抚平、束缚,右眼窝的剧痛也减轻不少,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深沉的疲惫和思维迟滞感,仿佛大脑蒙上了一层薄纱。
“药效能维持两天多。在此期间,尽量保持平静,避免剧烈情绪波动和规则接触。”卡夫拉叮嘱道,将木盒小心收好。
简单的修整后,队伍再次出发。卡夫拉用骨杖在河岸边的一棵枯树上刻画了几个符号,枯树内部无声地腐朽,形成一个简陋但足够容纳几人的独木舟轮廓。卡莎和雷克用随身刀具快速修整,一小时后,一条粗糙但结实的独木舟被推入水中。
一行人挤上独木舟,顺流而下。阿哲用防水布盖住终端,只露出天线,持续追踪“方舟”坐标和可能的安全通讯频道。
卡莎和雷克一前一后,用削尖的木棍警惕地拨开垂到河面的藤蔓和水草,注意着水下和两岸的动静。林烨蜷缩在独木舟中部,裹着防水毯,努力保持清醒,但“静心藤”的药效让他昏昏欲睡,意识在清醒与模糊的边缘徘徊。
独木舟在浑浊的河水中漂了两天两夜。白天,他们借助茂密树冠的遮蔽前行;夜晚,则寻找隐蔽的河湾或小岛休息。食物靠采摘野果和卡莎用简易鱼叉捕获的河鱼解决。阿哲的终端捕捉到几次理事会低空侦察飞艇的信号,都被他们提前躲入岸边密林避过。也遭遇了几次小型规则畸变体的袭击,大多是被河水污染的低级生物,被卡夫拉的骨杖光芒和卡莎、雷克的精准投矛解决。
第三天黎明前,最糟糕的情况发生了。
林烨在昏睡中猛地惊醒,心脏狂跳,右眼窝传来撕裂般的剧痛,远超“静心藤”的压制极限!他闷哼一声,身体弓起,左手死死按住右眼。
几乎同时,阿哲的终端发出尖锐的警报!屏幕上,代表“方舟”坐标的信号点附近,突然爆发出强烈的、混乱的规则波动,同时混杂着至少三种不同来源的高强度能量反应——一种冰冷有序,带着基金会标志性的技术特征;一种狂暴混乱,充满了墨菲斯式的规则污染;还有一种……古老、厚重,带着海水的咸腥与风暴的怒号!
“坐标点爆发高强度冲突!”阿哲的声音因紧张而变调,“基金会、‘建造师’的畸变体,还有第三方未知势力,在‘方舟’附近交火!能量读数极高!”
卡夫拉猛地站起,独木舟剧烈摇晃。“是陷阱?还是‘方舟’被发现了?”
话音未落,前方河道转弯处,水面上突然升腾起浓密的、带着刺鼻硫磺味的灰白色雾气!雾气迅速扩散,笼罩了大片河面,能见度骤降至不足五米。雾中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类似无数生物同时咀嚼骨骼的咔嚓声,以及规则被强行扭曲撕裂的、无声的尖啸!
“是‘瘴气兽’!规则污染形成的雾态聚合体!快靠岸!”卡夫拉脸色大变,骨杖顶端爆发出耀眼光芒,试图驱散雾气。
但雾气蔓延速度太快,瞬间将独木舟吞没!冰冷的、带着腐蚀性的雾气包裹住所有人,皮肤传来针扎般的刺痛。雾中,无数半透明的、形态不定的影子扑来,撕咬着独木舟的边缘和众人的防护服!
卡莎和雷克怒吼着挥舞武器,却如同击打空气,武器穿透影子,效果甚微。阿哲的终端屏幕闪烁,规则干扰让设备失灵。卡夫拉的净化光芒在浓雾中只能撑开一个直径不到两米的光圈,且迅速黯淡。
林烨蜷缩在舟中,剧痛和雾气腐蚀的双重折磨让他几乎昏厥。但在意识沉沦的边缘,他那残存的、被药物强行压制的规则感知,却捕捉到了雾气的核心——一个不断脉动、散发着混乱规则的、如同心脏般的“节点”!瘴气兽的源头!
“节点……在……水下……左舷……三米……”林烨用尽力气嘶喊出声,一口鲜血喷在防水毯上。
卡夫拉闻言,毫不犹豫,骨杖调转方向,积蓄的最后光芒如同一柄利剑,刺向林烨所指的水面!
白光没入浑浊的河水,无声炸开!水下一团暗影剧烈扭曲,发出无声的尖啸,浓雾随之震荡、变淡!
趁此机会,卡莎和雷克奋力将独木舟划向最近的河岸。船底擦过淤泥,众人连滚带爬冲上湿滑的河滩,躲入茂密的红树林中。
身后的河面上,雾气缓缓消散,但那种令人不安的规则扰动并未完全平息。更远处,“方舟”坐标点方向的能量冲突波动如同风暴前的雷鸣,隐隐传来。
阿哲瘫坐在泥地里,剧烈喘息,终端屏幕勉强恢复,显示着令人绝望的信息:“冲突强度升级!有高能量个体介入!‘方舟’坐标信号……正在变得不稳定!它在……移动?不,是在进行短距离规则跃迁?!这怎么可能?!”
林烨靠在树干上,擦去嘴角的血迹,左眼透过红树林的缝隙,望向北方阴沉的天空。身体的痛苦,前路的迷雾,逼近的追兵,还有那个正在未知战场中挣扎的、唯一的希望……
“方舟”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而他们,这些伤痕累累的流亡者,必须穿越最后的屏障,抵达那片风暴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