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舱的白色顶灯刺得林烨左眼发酸,消毒水的气味混着金属的冰冷,填满每一次呼吸。他平躺在医疗床上,右眼窝深处传来空洞的抽痛,像有根看不见的冰锥一直扎进颅骨。
背部伤口在高效愈合凝胶作用下传来持续的麻痒,但更深处的、被规则污染侵蚀过的部位,一种冰冷的麻木感盘踞不去,如同冻僵的钢筋嵌在肌肉里。
他尝试活动右手手指,关节僵硬,动作迟缓。全身肌肉纤维像是被过度拉伸后又急速冷冻,带着一种撕裂后的虚弱感。南极基地的中央供暖系统运行良好,但他依旧感到寒意从骨髓里透出来。
医疗舱门滑开,高文局长走了进来,军靴踏在地板上发出沉稳的声响。他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终端,脸上带着连续熬夜留下的疲惫痕迹,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
“生命体征稳定,规则污染活性被抑制在百分之三以下,但神经和肌肉系统损伤不可逆。规则之瞳……功能丧失约百分之七十,残余感知模糊且伴有剧烈疼痛。”高文看着平板上的数据,声音平稳,像在汇报一份损坏装备的评估报告,“好消息是,你活着回来了。坏消息是,理事会里有些人觉得,你现在的状态,更像是一件该被‘最大化利用’的资产,而不是需要休养的伤员。”
林烨试图撑起身体,肩胛骨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让他闷哼一声又倒了回去。高文没有上前搀扶,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墨菲斯……‘归墟协议’……”林烨的声音沙哑干涩,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
“全球范围内,规则异常事件发生率在过去七十二小时激增百分之四百。”高文将平板转向林烨,屏幕上快速滚动着世界各地触目惊心的画面:高速公路某段路面像软糖一样扭曲折叠;一座小镇的居民集体陷入时间循环,重复同一天的生活;海域出现违反物理法则的巨大漩涡,吞噬船只……“七个主要异常点能量读数呈指数级增长,空间结构稳定性持续下跌。墨菲斯没给我们留多少时间。”
高文收起平板,目光落在林烨缠满绷带的右眼上:“总部召开了紧急全球理事会。三个小时唇枪舌剑。‘重启派’认为,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在你……‘报废’之前,抽取你体内残留的规则源质,尝试强行介入并‘重启’核心规则节点,哪怕成功率不足百分之一,也好过坐以待毙。”
林烨的左眼瞳孔微微收缩。他能想象那些隔着屏幕的、衣着光鲜的理事们,用冷静克制的语调讨论如何将他“物尽其用”的场景。
“苏婉呢?”林烨问,声音低沉。
“重伤,深度昏迷。生命无忧,但神经系统受损严重,何时能醒,能否恢复,是未知数。”高文的回答简短直接,“阿哲在技术部,带着他那个小组,正在拆解分析你带回来的、关于初始之城和钥匙杖的数据碎片,同时赶工制造一些……嗯,他称之为‘规则检测仪’的原型机。那小子三天没合眼了。”
医疗舱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
“你的想法,”高文向前一步,站在医疗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林烨,目光如炬,“在初始之城最后那一刻,你说的‘修缮’,具体指什么?”
林烨闭上左眼,脑海中闪过钥匙杖刺入“源初蓝图”瞬间的共鸣,闪过那庞大、精密、布满裂痕却依旧艰难运转的规则结构。
他再次尝试调动那残存的、如同风中残烛的规则感知,右眼窝立刻传来撕裂般的剧痛,视野边缘闪过混乱的雪花点和扭曲的色块。但他勉强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与整个南极基地、乃至更远方天地间紊乱规则流相连的“脉络”。
“不是……重启。”林烨忍着剧痛,字句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是……找到结构弱点……打补丁……疏通堵塞……像……修一条……快要垮的堤坝。暴力炸开缺口……只会让洪水……提前冲垮一切。”
高文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但眼神深处似乎有某种东西微微松动了一下。
“你需要什么?”高文问,和之前在直升机上一样的问题,但语境已截然不同。
“工具……能‘看’清规则结构细节的……不是之前那种……找弱点的‘瞳’……”林烨抬起颤抖的左手,比划着一个细微操作的手势,“要更精细……像手术探针……还有……规则层面的……测量尺……焊接枪……”
高文点了点头:“阿哲的初步设计图已经发到我终端上了。概念很粗糙,但方向和你说的吻合。我会顶住压力,给你争取康复和测试的时间。但不会太多。”
他转身走向舱门,在门口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记住,林烨,现在不止理事会内部有分歧。美国‘基石基金会’的代表团已经等在总部会议室了,他们要求‘共享’关于你和你带回情报的‘一切’。英国人那边也发来了措辞谨慎的‘技术交流’请求。这个世界规则的堤坝正在漏水,而所有手握沙袋的人,想法都不一样。”
舱门无声滑开,高文的身影消失在外面走廊的光线中。
门关上的瞬间,林烨绷紧的身体才微微放松下来,冷汗浸湿了额前的头发。
独自一人时,身体的剧痛和虚弱感更加清晰地涌上来。他抬起左手,看着自己微微颤抖、布满细小疤痕和冻疮的手指。
曾经握着冲击钻,砸碎过无数违章建筑核心的手,现在连稳定地抬起都困难。
窗外,南极灰白色的天空尽头,那片诡异的、漩涡状规则扰动区域似乎又扩大了一圈,暗红色的光晕如同溃烂的伤口,持续污染着冰原。低沉的、源自地壳深处的震动隐约传来,基地的灯光随之轻微闪烁。
规则崩塌的倒计时,像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
林烨艰难地侧过头,望向隔壁医疗舱的方向。厚厚的隔离玻璃后,苏婉安静地躺在生命维持装置里,脸色苍白如雪。
他闭上左眼,将残存的精神力集中向剧痛的右眼窝,试图再次触碰那模糊的规则感知。
撕裂般的痛楚席卷而来,但在一片混沌的雪花点中,他仿佛看到无数细密、脆弱、正在不断断裂的规则“丝线”,交织成一张覆盖全球的、濒临崩溃的大网。
而他和他的队友,是这张破网上,寥寥几个试图打上补丁的……修缮者。
医疗舱角落,一个代表着通讯请求的绿色指示灯无声亮起。理事会总部的全球紧急会议,即将接入这个南极深处的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