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在剧痛中恢复意识，第一个感觉是窒息——是规则层面的“稀薄”。周围的空间像一块被胡乱揉皱又勉强展平的布，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无形的、令人牙酸的“褶皱”。
第二个感觉是重量，沉重的、黏腻的、不断试图渗入她体内每个细胞的铅灰色物质，正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带着一种冰冷而贪婪的“静默”意味。
她猛地睁开眼睛，呛出一口带着铁锈味的血沫。视野里是扭曲的、不断剥落又重组的景象：破碎的黑色晶壁残片悬浮在半空，缓慢旋转，折射出七彩的、不祥的乱流光晕；脚下是类似破碎玻璃和熔融金属混合的地面，踩上去发出令人不安的吱嘎声；远处，铅灰色的、不断蠕动变化的“初始之城”建筑轮廓，在紊乱的能量风暴中若隐若现，许多已经坍塌，化作不断翻涌的、银灰色的、活物般的“残骸”。
记忆如同冰冷的潮水涌回。林烨最后的身影在光芒中消散。墨菲斯那混合了惊愕、暴怒和混乱的波动。规则的崩解，空间的碎裂，刺目的光，然后是无尽的坠落。
“阿哲……”她嘶哑地喊了一声，声音在扭曲的空间里传播得极其怪异，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她挣扎着想爬起来，左臂传来钻心的疼痛，估计是骨折了。肋骨大概也断了几根，每一次呼吸都像有刀子在刮。
规则层面的创伤更严重，她能感觉到自己体内那源于“寂静”的力量脉络黯淡而紊乱，如同被暴力扯断又胡乱接上的琴弦。
“在……这儿……”旁边传来微弱的回应，伴随着一阵剧烈的咳嗽。
苏婉忍着痛，手脚并用地爬过去。阿哲被半埋在几块扭曲的金属板下，脸色惨白，嘴角挂着血沫，怀里还紧紧抱着那个已经彻底变形、冒着焦糊味的探测器残骸。
他看起来比苏婉更糟，身上没有明显的外伤，但整个人的气息极其微弱，规则层面的波动几乎熄灭——那是过度使用精神力和被“归墟”乱流直接冲击的后遗症。
“能动吗？”苏婉用没受伤的右手，奋力掀开压住阿哲腿的金属板。
阿哲又咳了几声，勉强点了点头，挣扎着从废墟里挪出来。“还……死不了。就是……脑袋里像有一万只蜜蜂在开演唱会。”他尝试集中精神，脸色立刻变得更加苍白，额头上渗出冷汗，“规则场……完全乱套了。‘初始之城’的底层结构在崩溃，但崩溃得很……奇怪，像是被强行‘冻结’在了某个临界点上。墨菲斯的力量还在，但感觉……也很混乱。”
苏婉扶着他，靠在一块相对稳固的、似乎是某种建筑基座的残骸上。她迅速检查了一下两人身上的装备：她的“寂静奏鸣曲”还在手里，但枪身上布满了裂痕，扳机似乎卡住了，内部传来的规则回馈微弱得可怜，像风中残烛。
阿哲的背包还在，但侧面被划开一个大口子，里面大部分工具和备件都不见了，只剩下几个能量耗尽的晶石和一卷皱巴巴的绝缘胶带。万幸的是，两人身上的防护服虽然破损严重，但基本的生命维持和密封功能似乎还在勉强运作，过滤着空气中弥漫的、带着“静默”侵蚀意味的微尘。
“先离开这里。”苏婉强忍着身体和精神的双重痛苦，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那些银灰色的、如同活物般蠕动的“残骸”似乎对活物的气息格外敏感，远处已经有一些开始朝他们这边缓慢“流淌”过来，形态不定，时而像液态金属，时而伸出尖锐的、不规则的触须。
“这些是城里的东西……被墨菲斯的力量污染，又因为之前的冲击失去了稳定控制，变得……具有攻击性。”
阿哲也看到了那些东西，脸色更白了。“不只是它们。”他指着更远处，在扭曲的光影和破碎的晶壁间隙中，一些更加难以名状的景象一闪而过：空间像破碎的镜子般倒映出完全不同的场景碎片；无形的“规则陷阱”偶尔触发，将一小片区域的物质瞬间化为基本粒子或扭曲成怪诞的形状；甚至有类似“声音”的实体在空气中游荡，发出令人心智崩溃的、不和谐的谐波。“整个‘夹缝’……都处在极不稳定的崩溃边缘。我们得找到相对‘稳定’的区域，或者……找到出去的路。”
出去？苏婉心里一沉。他们现在身处“初始之城”的核心区域，或者说，曾经的核心区域。这里本来就是“规则与现实的夹缝”，是墨菲斯的领域。常规的进出方法早已失效。
林烨最后传递的信息碎片在她脑海中闪烁，那些关于“大坍塌”真相、关于“补天”真意、关于第三个节点和最后碎片位置的模糊坐标……这些信息至关重要，但此刻并不能直接帮他们逃离这个正在崩解的炼狱。
“走。”她咬咬牙，用还能动的右手架起阿哲，选了一个银灰色物质流动相对较少、远处隐约能看到类似“街道”轮廓的方向，踉跄着前行。
每走一步，脚下破碎的地面都可能突然塌陷或改变形态，空气中的规则乱流像无形的刀锋刮过皮肤，带来刺痛和寒意。他们必须集中全部精神，感知周围规则最微弱的波动，寻找那条理论上“最稳定”但也可能随时消失的路径。
“林烨……”阿哲一边艰难地跟着苏婉的脚步，一边低声道，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和悲痛，“他最后……那些信息……”
“我知道。”苏婉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近乎冷酷，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平静下面翻涌着怎样的惊涛骇浪。“‘大坍塌’不是末日，是上古文明为了阻止更快的末日，用自己的文明作为燃料和结构，为现实世界争取‘缓冲时间’的自我牺牲。墨菲斯……是那个牺牲留下的残骸和执念，被‘夹缝’和‘归墟’能量扭曲成的怪物。他所谓的‘净化’和‘新世界’，是要毁掉这个缓冲，提前释放被延迟的‘归墟’潮汐，那才是真正的、彻底的终结。”
她说得很慢，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咀嚼玻璃，但同时又异常清晰。这是在重复林烨用生命换来的信息，也是在说服自己，坚定那几乎要被伤痛和绝望淹没的决心。
“而我们该做的‘补天’，”苏婉继续道，目光在混乱的废墟中搜寻着可能的路径，“不是去‘修补’那个已经被上古文明牺牲掉的、注定终结的‘旧世界’，而是……用我们自己的方式，去‘稳定’这个被他们创造出来的、脆弱的‘夹缝’缓冲带，阻止墨菲斯提前打开闸门。用林烨留下的信息，用我们还能做到的事，去延续这场……本不该由我们背负，但已经落在我们肩上的‘延迟’。”
阿哲沉默了几秒，消化着这些颠覆性的、沉重的真相。然后，他问：“第三个节点……地心深处。最后一块碎片……在‘暴食’奇点核心。但坐标很模糊，而且我们现在……”
“先活下去。”苏婉打断他，猛地拉着他向旁边一扑！
嗤——！
一道无形的、由紊乱的“距离”规则构成的“裂缝”从他们刚才站立的地方掠过，那片空间瞬间被拉长、扭曲，然后像破碎的镜子般炸开，将几块银灰色物质卷入，碾磨成更基础的、闪烁的尘埃。
苏婉闷哼一声，左臂的伤口因为剧烈的动作再次崩裂，鲜血渗透了破损的防护服。阿哲脸色煞白，刚才若是慢上半秒，他们的身体大概就会像那些物质一样被“距离”的乱流撕碎。
“通讯器……还有反应吗？”苏婉喘着气，靠在一块倾斜的晶壁上，警惕地观察着四周。银灰色的物质似乎被刚才的空间裂缝吸引了一部分，但还有更多在靠近。
阿哲艰难地从怀里掏出那个几乎变成废铁的探测器，手指在几个勉强还能辨认的按钮上按了几下。探测器发出几声短促而杂乱的滋滋声，屏幕闪烁了几下，只有一片雪花。“损毁太严重了……规则场干扰也太强……等等！”他忽然睁大眼睛，死死盯着屏幕角落一处极其微弱的、断断续续的波动信号，“好像……有一点点外部信号？非常弱，而且被严重干扰……是……是‘方舟’的紧急频段残留编码！但时断时续，方位……无法精确定位，似乎也在快速移动！”
苏婉心脏猛地一跳。凯瑟琳长官还活着？“方舟”的残部还在活动？这几乎是绝境中唯一的好消息。但信号的微弱和断续也说明，外界的情况同样不容乐观，而且“方舟”很可能也在躲避什么，或者处于极其恶劣的环境中。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他们前方不远处，一片相对完整的黑色晶壁突然剧烈震动，表面如同水波般荡漾开，然后轰然炸裂！
无数银灰色的、形态更加凝聚、甚至隐隐有尖锐棱角轮廓的“物质”从炸裂的晶壁后方涌出，如同潮水般向他们席卷而来！
这些物质移动速度极快，而且它们所过之处，空间的“静默”感急剧增强，连那些混乱的规则乱流似乎都被短暂地“压制”或“同化”了。
是“初始之城”防御机制的残留？还是墨菲斯力量失控后，衍生出的更具攻击性的衍生物？
“跑！”苏婉想都没想，拖着阿哲就向侧面一条狭窄的、布满晶体碎片的裂隙冲去。那条裂隙很不稳定，内部光影扭曲，但这是唯一看起来能暂时避开那银色潮水的方向。
然而，他们刚冲进裂隙不到十米，前方就传来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和低沉的嗡鸣。
裂隙的尽头，更多的银灰色物质如同有生命般“生长”出来，堵死了去路！它们甚至开始主动“吞噬”裂隙两侧的晶壁，扩大自己的体积，形态向着更具威胁性的方向变化，前端伸出锐利的尖刺。
前后夹击！
“妈的……”阿哲啐出一口血沫，脸上露出绝望的苦笑，“刚醒过来就要交代在这儿了？林烨那家伙知道了非得骂死我……”
苏婉没说话，只是死死握紧了手中布满裂痕的“寂静奏鸣曲”。枪身冰冷，内部的规则回馈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但她没有松开。
她盯着前后不断逼近的、散发着冰冷“静默”气息的银灰色潮水，又看了看头顶——裂隙上方是扭曲的、不断有诡异光影掠过的“天空”，那里似乎稍微“薄”一些，但同样充满了未知的危险。
跳上去？可能落入更恐怖的空间乱流。留在这里？被银灰色物质淹没、吞噬、同化。
绝境。
就在苏婉深吸一口气，准备做出可能是最后一次的、不计后果的规则能力爆发尝试时——
嗡！！！
一阵尖锐的、不同于任何自然声音的、带着明显机械感和规则扰动的嗡鸣，突然从他们头顶那扭曲的“天空”中传来！
紧接着，那片“天空”像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般剧烈荡漾起来，七彩的乱流被一股蛮横的力量强行“撕开”一道不规则的、边缘闪烁着电火花的裂口！
一艘通体覆盖着粗糙焊接痕迹、表面布满凹痕和焦黑、样式古怪的小型飞行器，如同受伤的金属巨鸟，艰难地从裂口中“挤”了出来！
它只有大约十米长，外形介于潜艇和飞行器之间，外壳上闪烁着不稳定的、淡蓝色的能量护盾光芒，尾部拖着长长的、不稳定的规则尾迹，看起来随时可能散架。
飞行器刚一出现，就发现了下方裂隙中的苏婉和阿哲，以及前后包夹的银灰色潮水。
它没有任何犹豫，前端一门造型奇特的、炮口不断旋转的小型炮塔瞬间调转方向，朝着苏婉他们前方的银灰色物质集群，射出一道并不粗大、但极其凝聚的、带着高频震荡的暗红色能量束！
嗤嗤嗤——！
能量束击中银灰色物质，没有引发剧烈爆炸，而是发出密集的、如同强酸腐蚀般的声响。
被击中的物质瞬间变得“活跃”起来，然后迅速“融化”、分解，化作一滩银灰色的、不再具有威胁性的粘稠液体。但更多的物质还在涌来。
同时，飞行器侧面一个紧急出口“砰”地弹开，一个穿着臃肿、带有明显拼接痕迹的防护服、头戴全封闭头盔的人影探出半个身子，朝着下方苏婉和阿哲的方向，用某种经过扩音、但依旧被干扰得断断续续的尖锐声音大喊：
“下面的人！是苏婉和……阿哲吗？！凯瑟琳长官急令！接应幸存者！快上来！坐标已经暴露，追兵马上就到！那些是墨菲斯失控的‘清道夫’！别被它们碰到！”
话音刚落，飞行器后方的空间裂口还未完全合拢，一道更加冰冷、更加纯粹、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和声音的、纯粹的“黑暗”，从那裂口边缘猛地“渗透”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