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粘稠的、无数双手。
它们从被掀开的石板下涌出,像一团蠕动的、黑色的水草,死死缠住我的脚踝,并疯狂地向上蔓延。那不是人的手臂,更像是某种淤泥和怨念凝结成的实体,带着水狱深处刺骨的寒气和拖拽一切下沉的巨力。
“滚开!”我嘶吼着,拼命挣扎,河水被搅得哗哗作响,但在风的嚎叫下显得微不足道。身体的温度正被急速抽走,力气也随之流失。
更可怕的是身后步步紧逼的“他”。
我能听到水声被他划开,能感觉到那冰冷的目光钉在我的背上,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和贪婪。他才是真正的威胁,那些黑色的手臂,不过是响应他召唤而来的仆从。
绝望像河水一样淹没了我。封印者?我简直是个笑话。我当年的行为非但没有解决任何问题,反而可能打破了某种平衡,或者…为自己打上了特殊的标记,成为了这场献祭仪式中最关键的祭品,又或者说,我这个封印者,其实就是一个解封的钥匙。
手中的铜镜碎片越来越冷,几乎要冻僵我的手掌。镜面上那些扭曲惨白的面孔更加清晰,它们疯狂地撞击着镜面,仿佛下一秒就要破镜而出。最中央那张属于“我”的狂笑的脸,嘴角几乎要咧到耳根。
完了。
就在我几乎要被彻底拖入水底,意识开始模糊的瞬间——
一道强光毫无征兆地撕裂了夜幕,像一柄灼热的利剑,猛地打在“他”和我的身上!
引擎的轰鸣声粗暴地闯入了这片超自然的领域!
“呜——嗡——!”
一辆改装过的越野车如同钢铁猛兽,冲下河岸,巨大的轮胎碾过黑色的砾石,车头灯像两只巨大的眼睛,死死锁定着我们这边。
光线刺痛了我的眼,也明显干扰了“他”和那些黑色手臂。
“他”发出一声低沉的、非人的嘶吼,后退了一步,抬手遮住强光。那些缠缚我的手臂仿佛被烫到一般,猛地一缩,力量骤减。
抓住这千钧一发的机会,我不知从哪爆发出一股力气,猛地挣脱了残余的束缚,连滚带爬地向着岸边的方向扑去,河水被我溅起大片水花。
越野车在离河水几米远的地方猛地刹停。车门打开,一个身影跳了下来,逆着强光,我看不清他的脸,但那个轮廓——
“老三!”我嘶哑地喊出声,声音里带着绝处逢生的颤抖。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老三!他手里没拿什么特殊的东西,只有一把野外常用的强光手电,另一只手……似乎紧紧攥着什么东西。
他没有立刻冲过来救我,而是站在车头灯的光柱里,猛地将手里那个东西向前一伸——那似乎是另一块深色的、类似皮革的物件,上面似乎画着红色的符号。
“滚回去!”老三的声音粗粝而强硬,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近乎神圣的威严,“此地非尔等徘徊之所!以山灵之名,退散!”
那件皮子上的红色符号在强光下似乎微微闪动了一下。
“他”发出了更加愤怒的咆哮,咆哮中带着一丝不甘,但身影却在这句话后明显变得更加模糊晃动,仿佛信号不良的影像。河水中的黑色手臂彻底缩回了石板之下,那块被我掀开的石板甚至微微震动,似乎要自行闭合。
“走!”老三不再看“他”,快步冲过来,一把架起几乎虚脱的我,毫不犹豫地将我塞进副驾驶,然后自己跳上驾驶位。
越野车发出咆哮,轮胎疯狂刨动着地面的黑石和冰雪,猛地倒车,然后甩头,沿着来路疯狂冲去。
我瘫在座椅上,浑身湿透,冷得不停颤抖,牙齿咯咯作响。透过沾满水渍的车窗,我最后瞥了一眼河床。
强光远去,那片区域重新被深邃的黑暗吞噬。但在绝对的漆黑中,似乎有一个模糊的人影轮廓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面朝着我们离开的方向。
没有愤怒,没有咆哮,只有一种冰冷的、耐心的……注视。
直到彻底看不见河床,我才瘫软下来,大脑一片空白,只有心脏在疯狂地跳动,提醒我刚才经历的一切不是噩梦。
车开了很久,直到远离那片区域,老三才缓缓降低了车速。车内只有引擎的轰鸣和我的喘息声。
“……你怎么来了?”我终于找回了一点声音,沙哑地问道。
老三目视前方,脸色在仪表盘灯光下显得异常凝重:“你从嘎玛老爹家出来时的状态不对。我放心不下,跟了一段。看你往河床方向去,就知道要出事。”他顿了顿,“幸好……我回去拿了点东西。”
“那皮子……”
“也是嘎玛老爹以前给的,说是能辟邪。”
老三的声音低沉下来。
“但他说过,这东西用一次,效力就弱一分。而且……只能惊退,伤不了根本。”
说着,老三摊开手中的皮子,明显感觉到皮子上面的符文又或者是文字的颜色比第一次见到的时候淡了许多。
他看了一眼我依旧紧紧攥着的右手:“那就是你找到的‘钥匙’?”
我缓缓摊开手掌。那枚冰冷的铜镜碎片静静躺在掌心,镜面已经恢复了普通的样子,只映出车内昏暗的光线。但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和其中曾浮现的景象,让我绝对无法将其视为凡物。
“嗯。”我艰难地应了一声,“‘他’……好像就是因为这个才……”
“才从水里‘出来’了?”老三接过了我的话,语气沉重。
车内再次陷入沉默。
雪线之上,那个非人的世界,已经不再满足于待在镜子里了。
它派出了它的先锋——那个以我的面目存在的“他”,真实地踏入了这个世界。
而我的手中,正握着将它进一步引入这个世界的钥匙。
老三的车,没能把我拉回安全区,只是将一个更残酷的现实摆在了面前:逃亡或许已经失去了意义。
雪线正在上升,而“他”,已经站在了我们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