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选择。拒绝意味着重新变回那个被追捕的、对自身力量一无所知的猎物,最终要么被基金会拖回实验室,要么被掌心的饥饿吞噬。
“我需要怎么做?”我重复道,声音在这座高科技圣殿里显得格外干涩。
中央的光丝星云微微波动,投射出的地图迅速放大,聚焦在那个位于青藏高原边缘峡谷的异常信号点上。三维地形图呈现出一条深邃、扭曲的裂谷,两侧是陡峭的、覆盖着黑色岩壁和冰雪的悬崖。
“该站点代号‘回声’。”中性的合成音解释道,“基金会在此尝试一种新型的‘频率共振器’,旨在更精确地吸引并筛选维度夹缝中的特定能量体,而非以往粗暴的‘心脏信标’。实验显然失败了。共振器失控,创造了一个自我维持的、不稳定的低语回路,正在撕裂站点周围的现实结构。”
一个光球飘近,投射出几段模糊的、跳动的影像:金属走廊墙壁上渗出的、类似沥青的黑色物质;研究人员疯狂地用手抓挠自己的脸和耳朵,表情极度痛苦;监控画面最后定格在一个实验室内部,中央是一个不断扭曲变形、发出刺耳尖啸的环形装置,装置周围的空间像热浪下的蜃景般波动着。
“他们的屏蔽场因内部崩溃而变形,阻止了外部强攻,但也阻挡了我们的详细扫描。我们需要内部情报。”合成音继续道,“你的任务:潜入‘回声’站,抵达核心实验室。利用你的烙印感知,确定共振器的状态。如果可能,关闭它。如果不可逆转……”
合成音顿了顿,一丝冰冷的意味渗透出来:“……则执行‘净化’。将这颗‘熵减炸弹’置于共振器三米范围内并激活。”
另一个光球落下,悬浮在我面前的是一个只有拇指大小、表面光滑如黑玉的十二面体。它没有任何指示灯或按钮,触手冰凉,仿佛能吸收周围所有的光和热。
“它会制造一个局部的、剧烈的现实结构强化效应,强行‘熨平’扭曲的空间,代价是范围内所有未受保护的物质和能量……包括生物体。”
我接过那枚小小的黑色十二面体,它沉重得超乎想象,仿佛凝聚了一个黑洞的碎片。
“我如何进去?那里肯定有守卫。”
“崩溃的屏蔽场和内部的精神污染就是最好的守卫。基金会的主力部队无法进入,外部守卫只会在最外围警戒。你会从一条古老的、被遗忘的地质勘测通道进入,那条通道恰好绕过他们主要防御圈的一个薄弱点。”一副详细的通道地图被投射到我面前,路线蜿蜒曲折,最终通往站点深处的一个排污口。
“你的烙印会帮你感知并规避最危险的现实扭曲区域。但记住,不要相信你听到的任何声音,尤其是那些听起来像熟人、像帮助、像承诺的声音。那是‘回声’的本质。”
引路的仆从无声地递过来一套衣物——灰黑色的、带有某种自适应迷彩功能的紧身作战服,以及一个简单的、只覆盖半张脸的呼吸面罩。
“这套衣服能提供基础的环境防护和光学伪装。面罩能过滤有毒粉尘并提供有限的氧气,但无法阻挡精神干扰。记住,你最可靠的感官,是你的烙印。”
没有热烈的送行,没有鼓舞人心的演讲。更换衣物,带上那枚沉重的“熵减炸弹”,我跟着那个沉默的仆从再次穿过通道,来到一个更小的飞行器舱室内。这架飞行器造型更流畅,几乎没有任何可见的舷窗,内部只有冰冷的座椅和束缚装置。
“愿你的频率保持稳定。”这是“守钥人”最后的告别语。
飞行器无声地滑出山腹机库,加速,融入云层。这次飞行感觉更快,更急。不到一小时,飞行器开始急剧下降并悬停。
舱门打开,外面是呼啸的、夹杂着冰粒的狂风。我们悬停在一处极其陡峭的雪山悬崖中段,下方是一片迷蒙的、深不见底的黑暗。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几乎被冰雪和岩石完全掩盖的裂缝,就在舱门外几米远的地方。
仆将指了指那条裂缝,然后将一个微型的、类似耳塞的通讯器递给我——“短距离、加密、抗干扰。进入站点深处后可能失效。”
我戴上通讯器,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纵身跃出舱门,准确地抓住了裂缝边缘的岩石。
飞行器没有丝毫停留,舱门关闭,瞬间拉升,消失在高空的云层中。
我被独自留在这片狂风呼啸的绝壁之上。
打开头盔上的照明灯,我艰难地在狭窄陡峭的裂缝中向下攀爬。掌心的烙印传来稳定的冰冷感,像一个沉默的指南针,隐隐指向下方更深处的某个方向。
爬了将近半小时,裂缝开始变得开阔,人工开凿的痕迹也越来越多。终于,我脚踩到了坚实的地面——一条废弃已久的混凝土通道,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霉菌的味道。
根据地图,沿着这条通道向前,就能避开主要防御圈,直达站点内部。
通道里一片死寂,只有我自己的脚步声和呼吸声。走了几分钟后,我开始听到一些别的声音。
极其细微的、像是许多人同时低语的声音,从通道深处传来。听不清具体内容,但那音调充满了痛苦、诱惑和疯狂的意味。
“……回来吧……这里有你想要的……”
“……为什么抵抗?成为我们……”
“……看……门开了……荣耀在等待……”
我握紧拳头,烙印传来一丝轻微的刺痛,帮我抵消了部分精神上的不适。不要相信。都是回声。
越往里走,低语声越清晰,甚至开始出现具体的内容。
“……老三在这里……他受伤了……快来……” 一个声音突然模仿着老三焦急的语调喊道。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要停下脚步。但我立刻咬牙,烙印的冰冷刺痛让我保持清醒。假的!都是假的!
前方的通道出现了岔路。一条继续向前,另一条向下,通往更深处。地图显示应该向前。
但就在这时,向下那条黑暗的岔路里,突然传来一声清晰的、痛苦的呻吟!那声音……像极了老三!
紧接着,一声压抑的、基金会守卫的呵斥声从下面传来:“老实点!不然有你苦头吃!”
“救我……” 那个像老三的声音虚弱地喊道。
理智告诉我这是陷阱,是回声利用我的记忆制造的幻听。但万一是真的呢?万一老三真的被转移到了这里?
掌心的烙印突然剧烈地悸动了一下,不是指向那条向下的岔路,而是笔直地指向我应该前进的方向。同时,一股强烈的、冰冷的警告意念涌入脑海—— 危险!扭曲!陷阱!
是烙印在警告我!
我强行压下冲下去的冲动,不再理会那条岔路里传来的任何声音,加快脚步向前冲去。
就在我离开岔路口不到十秒,身后那条向下的通道里,传来了令人牙酸的、金属被巨力扭曲撕裂的声音,以及一声短暂至极的、不似人声的惨叫!随后,一切归于寂静,只剩下那疯狂的低语再次响起,充满了嘲弄。
我后背瞬间被冷汗湿透。刚才若是下去……
不敢多想,我继续前行。通道开始出现基金会风格的金属壁板,但许多地方已经扭曲变形,墙上有深深的抓痕,甚至有些地方渗出了那种黑色的、沥青般的物质。
低语声几乎无处不在,试图钻入我的大脑。
终于,按照地图指示,我找到了那个隐蔽的排污口栅栏。栅栏已经被某种力量撕裂开一个大口子。
我钻了进去,里面是狭窄潮湿的管道。
爬行了仿佛一个世纪,前方出现了光亮和更大的空间。
我小心翼翼地探出头。
眼前是一条标准的基金会站点走廊,但景象令人毛骨悚然。灯光忽明忽灭,墙壁上布满了不断蠕动、试图组成某种图案的黑色物质。几具穿着白大褂或安保制服的尸体倒在走廊里,他们的死状极其诡异——有的像是被巨大的力量拧成了麻花,有的则浑身没有任何伤口,只是脸上凝固着极致的恐惧和疯狂,耳朵里流出黑色的黏液。
空气中的低语几乎化为了实质,像冰冷的蛛网一样缠绕上来。
我的烙印持续散发着冰冷,为我撑开一小片稳定的空间。
根据地图,核心实验室就在这条走廊的尽头。
我握紧了那枚“熵减炸弹”,深吸一口气,踏入了这条噩梦般的走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