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的轰鸣还在耳中回荡，灼热的气浪夹杂着冰雪碎砾，劈头盖脸地砸下。扎西用身体护住林晓和诺布的瞬间，能清晰感觉到背后防寒服被撕裂、弹片和碎石划过的刺痛。左肩的旧伤处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但他咬紧牙关，纹丝不动。
枪声如爆豆般响起，子弹“嗖嗖”地掠过他们藏身的冰岩后方，打在坚冰和岩石上，溅起一串串白色的冰粉和火星。
“九点钟方向，三个！十二点冰塔后两个！还有一个在侧翼机动！”阿措的吼声从另一块岩石后传来，伴随着他手中老式猎枪沉闷的回击声。他的枪法极准，一枪过去，对面一个试图突进的白色身影应声倒地，但立刻有更多的火力压制过来。
基金会这支侦察分队显然训练有素，配合默契，火力凶猛。他们使用的是适应高寒环境的特种突击步枪和能量武器，射速快，穿透力强，根本不是阿措手中那杆快要打光子弹的猎枪能抗衡的。
“压制射击！别让他们包抄！”扎西吼道，右手闪电般探出岩石，凭感觉朝着枪声最密集的方向盲射了几发子弹，暂时逼退了试图从右侧靠近的敌人。他的左臂因为剧痛和失血而微微颤抖，几乎无法持枪。
老三没有枪械，他匍匐在岩石后，眉心的星光急促闪烁。他尝试调动星锚的力量，但之前对抗心灵迷雾、引导共鸣消耗巨大，此刻只能勉强凝聚起一丝微弱的、偏向干扰和警示的精神力场，如同无形的涟漪扩散开去，让对面基金会士兵的瞄准镜偶尔出现瞬间的恍惚和偏移，为阿措和扎西争取到极其宝贵的闪避和还击时机。
然而，这无法扭转战局。对方人数占优，装备精良，而且战术明确——就是要用火力压制，然后包抄歼灭他们！
最致命的是，林晓和诺布这边！
林晓被扎西扑倒时，手中紧握的“天穹之钥”依旧紧紧贴在诺布胸口。那缕比头发丝还要纤细的、从冻土中汲取引导而来的生机气流，在爆炸冲击和精神剧震之下，险些中断！林晓只觉得脑海中针扎般刺痛，喉头一甜，几乎呕出血来。但诺布那刚刚有了一丝微弱回应的生命之火，再次剧烈摇曳，濒临熄灭！
不能停！停了，诺布就真的完了！
林晓双目充血，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脑中的刺痛，将几乎涣散的精神再次强行收束！镜瞳的力量被她催发到极致，视野中那些代表着能量流动的线条和光点变得扭曲而混乱，但她死死锁定着诺布体内那一点微光，以及“天穹之钥”与大地之间那脆弱无比的连接“丝线”。
“坚持住……诺布……坚持住……”她在心中无声地呐喊，嘴角溢出一缕鲜血，滴落在冰冷的雪地上。
“林晓！”老三察觉到她精神状态的异常危险，焦急万分，但他此刻大部分力量用于维持那微弱的精神干扰场，无法提供更多支援。
扎西也看到了林晓苍白的脸色和嘴角的血迹，以及她身下诺布越来越微弱的气息。他眼中瞬间布满血丝，一股暴戾的决绝涌上心头。
“阿措！掩护我！”扎西低吼一声，竟然猛地从藏身的岩石后跃出！他不是冲向敌人，而是向着侧前方另一块更靠近敌人、但地势稍高的凸起冰岩冲去！这个动作极其冒险，瞬间将他暴露在至少两个方向的交叉火力之下！
“扎西！”阿措目眦欲裂，手中猎枪连连喷火，试图压制追击扎西的火力，但他只剩最后一发子弹了！
子弹在扎西身边呼啸，打在他脚下的冰面上，溅起密集的冰屑。一块弹片擦着他的脸颊飞过，留下一道血痕。但他仿佛毫无知觉，动作迅猛如豹，几个起伏翻滚，竟然真的冲到了那块凸起的冰岩之后！
这个位置，正好卡在了那支基金会小队试图向左翼包抄的路径上，并且获得了一个相对开阔的射击角度！
扎西背靠着冰岩，剧烈喘息，左肩的伤口因为剧烈运动崩裂得更厉害，鲜血染红了半边身子。右手稳稳端起枪，眼神冰冷如万年寒冰，瞬间锁定了那个在冰塔后指挥、正在打手势让手下分散包抄的小队长。
“砰！”
枪响人倒。那名小队长头盔上炸开一团血花，一声未吭便栽倒在地。
“队长！”基金会士兵中传来惊怒的呼喊，火力出现了一瞬间的慌乱。
就是现在！
“阿措！右前方，冰裂缝，打那个拿榴弹的！”扎西厉声下令，同时自己调转枪口，精准地点射掉一个试图从侧面探头射击的士兵。
阿措毫不犹豫，射出最后一发子弹。那个正准备发射榴弹的士兵惨叫一声，肩部中弹，榴弹发射器脱手掉入冰川裂缝。
扎西这不要命的突击和精准的狙击，瞬间打乱了基金会小队的节奏，暂时遏制了他们的包抄企图。但代价是，他彻底暴露在敌人的火力焦点下，那块凸起的冰岩被打得冰屑纷飞，摇摇欲坠，根本支撑不了多久。而且，他和阿措的弹药，几乎告罄。
“老三！带林晓和诺布走！沿着冰川裂缝向下！快！”扎西背对着他们，嘶声吼道，声音在枪声中显得格外决绝。
“不行！”老三断然拒绝，“一起走！”
“走！”扎西回头，瞪向老三，那眼神中的意志不容置疑，“这是命令！拿到钥匙，救诺布，找到其他钥匙，比我们几个死在这里重要一万倍！别忘了星锚！别忘了你们的使命！”
老三浑身一震，看着扎西染血的背影和脚下气息奄奄的诺布，又看了一眼精神透支、嘴角溢血却还在拼命维持着那缕生机连接的林晓。巨大的痛苦和抉择撕扯着他的内心。
理性告诉他，扎西是对的。情感上，他无法接受。
就在这僵持的瞬息，基金会小队已经从最初的慌乱中恢复过来，剩余的四名士兵凭借精良的装备和训练，开始更加谨慎地交替掩护，从两个方向缓缓压上，火力网更加密集。扎西所在的冰岩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出现了裂痕。
“走啊！”扎西再次怒吼，同时朝着逼近的敌人打出最后几发子弹，延缓他们的脚步。
阿措打光了子弹，抽出腰间的藏刀，眼神凶狠，准备做最后的搏杀。
没有时间了！
老三猛地一咬牙，眼中闪过泪光，但动作却没有丝毫迟疑。他俯身，用尽力气，将几乎虚脱的林晓和昏迷的诺布一起架起，低吼道：“晓晓，收力！我们必须走！”
林晓的精神已经处于崩溃边缘，听到老三的吼声，她最后看了一眼扎西和阿措的方向，泪水模糊了视线。她拼尽最后一丝意识，引导着“天穹之钥”，将那股细弱的生机气流暂时“锚定”在诺布心脉附近，然后切断了与大地微薄的联系。
“走……”她虚弱地吐出一个字。
老三架着两人，凭借着对地形的熟悉和星锚赋予的微弱方向感，朝着扎西之前指出的、下方一道被阴影笼罩的深邃冰川裂缝，连滚带爬地冲了过去。
看到他们开始撤离，扎西心中稍定。他深吸一口气，感受着左肩火辣辣的疼痛和体内急速流逝的力气，看了一眼身边握紧藏刀、如同受伤孤狼般的阿措，咧开嘴，露出一个染血的、狂野的笑容：“老伙计，怕不怕？”
阿措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藏刀在残阳下反射着寒光：“怕个球！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了！”
“好！”扎西大笑，笑声中却带着无尽的苍凉。他猛地从冰岩后探出半个身子，将枪里最后的子弹倾泻出去，然后扔掉打空的长枪，拔出了腰间那把跟随他多年的、刃口已经崩缺的猎刀。
“来吧！基金会崽子们！”
他如同猛虎出柙，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竟然主动朝着最近的两名基金会士兵冲了过去！阿措怒吼一声，紧随其后！
那两名士兵显然没料到对方在弹尽粮绝的情况下还敢反冲锋，稍微一愣。就是这一愣神的功夫，扎西已经如同鬼魅般贴近，猎刀划过一道冰冷的弧线，精准地割开了一名士兵的咽喉！阿措的藏刀也狠狠捅进了另一名士兵的腹部！
但另外两名士兵的反应极快，枪口瞬间调转！
“哒哒哒！”
子弹近距离射入肉体的声音闷响。
扎西身体猛地一震，前冲的势头戛然而止。他低头，看着自己胸口绽放出的几朵血花，又抬头，看向那名开枪的士兵，眼神中充满了讥诮和不屈。
阿措在扎西中枪的瞬间，发出了野兽般的咆哮，不顾一切地扑向那名开枪的士兵，藏刀深深扎进了对方的颈侧，但另一名士兵的子弹也同时贯穿了他的胸膛。
残阳如血，将洁白的雪地、嶙峋的冰岩和喷洒的鲜血，染成了一幅残酷而悲壮的画卷。
扎西踉跄了一下，用猎刀支撑着身体，没有倒下。他转过头，望向老三他们消失的那道冰川裂缝方向，视线已经开始模糊，但嘴角却似乎勾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放心的弧度。
“兄弟们……我先……去报道了……”
他缓缓地、面朝着敌人和夕阳的方向，坐倒在冰冷的雪地上，背脊依旧挺直，如同刺天峰上一块不朽的礁石。猎刀脱手，插在身边，刀柄微微颤动。
阿措倒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手中还紧紧握着那把沾血的藏刀，眼睛瞪得很大，望着高原永恒的天空，似乎还在怒视着什么。
枪声停了。
风声呜咽，如同古老的挽歌。
两名仅存的基金会士兵，端着枪，警惕地慢慢靠近。他们看着坐姿而亡的扎西和怒目圆睁的阿措，眼中也不由自主地闪过一丝复杂，那是战士对战士的些许敬意。但他们很快收敛情绪，开始检查现场，并用通讯器汇报：
“尖兵二组报告，目标区域清除，击毙抵抗者两名。确认目标……‘钥匙’携带者及关键人员逃脱，方向，下方冰川裂缝，请求指示……重复，‘钥匙’逃脱……”
他们的声音，被呼啸的风雪吹散。
冰川裂缝深处，老三架着林晓和诺布，在黑暗中深一脚浅一脚地拼命前行。裂缝底部是万年寒冰，光滑无比，寒气刺骨。林晓已经完全陷入半昏迷状态，仅靠本能紧紧抓着“天穹之钥”和诺布。诺布的生命体征微弱到几乎消失，只有胸口被林晓以最后意志“锚定”的那一丝天穹之钥引导的生机，还在极其缓慢地滋养着他即将枯竭的生命之火。
老三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意识也因为脱力和悲伤而有些模糊。他只记得要往下，要远离枪声，要活下去。
直到前方出现了一丝微光，并非阳光，而是冰层内部某种矿物发出的、幽蓝色的、冰冷的光晕。裂缝在这里变得开阔，形成一个不大的冰洞。老三筋疲力尽，终于支撑不住，三个人一起摔倒在光滑的冰面上。
他挣扎着爬起，先检查林晓和诺布。林晓呼吸急促，脸色潮红，显然是精神严重透支加上轻微失温的症状。诺布……还活着，但和死了似乎也没太大区别。
老三靠在冰冷的洞壁上，仰起头，望着头顶那一道狭窄的、透出些许暗淡天光的裂缝口。外面，应该已经彻底天黑了吧。
扎西和阿措……他们的身影，他们的怒吼，他们最后的笑容，不断在老三眼前闪现。巨大的悲痛如同冰洞中的寒气，瞬间浸透了他的四肢百骸，让他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他想嘶吼，想痛哭，但喉咙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滚烫的液体无声地从眼角滑落，瞬间在脸颊上冻结成冰。
他们……死了。
为了给他们争取一线生机，死了。
像无数倒在雪线上的前辈，像他曾经逝去的战友一样，死了。
老三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直到尝到血腥味。他不能崩溃，至少现在不能。林晓和诺布还需要他。星锚的使命还没有完成。扎西和阿措用命换来的这条路，他必须走下去！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处理眼前的困境。他撕下自己还算干净的里衣布料，用冰冷的雪水浸湿，敷在林晓额头，为她降温。然后，他小心翼翼地将诺布放平，检查他胸前的“坤元石”。石头表面的裂纹更多了，如同蛛网。他尝试着，将自己眉心的星光，极其柔和地、一点一点地渡入诺布体内，不是治疗（他做不到），而是像微弱的灯塔，试图稳固林晓之前“锚定”的那缕生机，防止其彻底消散。
做完这些，老三自己也几乎虚脱。他背靠着冰壁，怀中抱着猎枪（扎西的枪已经丢了，这是阿措那杆打光子弹的老枪，被他下意识带了下来），警惕地倾听着裂缝外的动静。
风雪声很大，掩盖了许多声音。但他似乎，还是能隐约听到，极遥远的地方，传来基金会飞行器掠过的低沉嗡鸣，以及……某种更加飘渺的、仿佛直接响在灵魂层面的、冰冷而贪婪的“注视感”。
那是“虚无”的低语？还是“观察者”的目光？
老三不知道。他只知道，他们还远远没有脱离危险。
他低头，看向林晓紧握在手中的“天穹之钥”。那枚青色的令牌，在幽蓝的冰光下，散发着温润而神秘的光泽。三把钥匙了……镜瞳、潮汐、天穹。
还差四把。
而他们，已经失去了两位最坚实的同伴。
前路，更加黑暗，更加寒冷，也更加漫长。
老三伸出手，轻轻拂去林晓脸上冻结的泪痕，又摸了摸诺布冰冷的额头。他的眼神，在悲痛中，一点点重新凝聚起更加坚硬、更加冰冷的光芒。
“活下去……”他对着昏迷的同伴，也对着自己，低哑地、仿佛起誓般说道，“带着他们的那份……一起活下去……走到最后……”
冰洞之外，暴风雪席卷着刺天峰，仿佛要抹去一切痕迹。但有些东西，是风雪抹不去的。比如鲜血浸透的雪地，比如挺直不屈的脊梁，比如在绝境中依然挣扎燃烧的、微弱的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