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本能
荒草萋萋，在风中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无数细碎的私语。
小伟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动弹。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指尖那缕微不可察的黑色气流已经消散，但残留的冰冷触感和淡淡的血腥气，却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感知里。
刚才那一瞬间的反应，太快了，太狠了。完全超出了他过往十八年人生里任何一次打架或逃跑的经验。那更像是一种……捕食者的本能。不属于他的本能。
“看到了吗……这才是……力量……”脑海中，那阴冷的声音带着一丝餍足和诱惑，“没有我……你刚才……已经死了……”
小伟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他厌恶这种感觉，厌恶这种身体不受控制、被另一个意识影响甚至主导的恐惧。但内心深处，一丝难以言喻的、对那种瞬间爆发出的力量和速度的悸动，又让他感到无比恐慌。
他甩了甩头，试图将这些混乱的思绪抛开。那只受伤的黄皮子虽然退走了，但谁也不知道它会不会带着更多的同伙卷土重来。这里不能久留。
他最后看了一眼身后那如同沉默巨兽般的废弃厂房，灰八爷的巢穴隐藏其中，仿佛一个短暂而诡异的梦。然后，他转过身，迈开脚步，再次汇入了城市边缘的荒凉与嘈杂之中。
胸口那灰扑扑的挂坠贴着皮肤，传来持续的冰凉感，似乎真的将他身上某些异常的气息隔绝了大半。至少，走在尘土飞扬的土路上，偶尔有车辆驶过，或与零散的行人擦肩，并未再引来什么特别的注视。
但他能感觉到，身体内部，某种东西正在发生变化。
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虚感，从丹田深处蔓延开来，不是寻常的饥饿，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对某种“能量”的渴求。伴随着这种空虚感的，是感官上的异化。
他的嗅觉变得异常敏锐。风中传来的，不再是简单的尘土和尾气味，他能清晰地分辨出远处垃圾堆里食物腐败的酸臭、路边野狗身上散发出的骚气、甚至泥土下蚯蚓蠕动带来的土腥气……而这些气味，大多引不起他丝毫食欲，反而带着一种令他皱眉的“杂质”感。
然而，当一阵若有若无的、带着铁锈味的腥气从某个方向飘来时，他的喉咙却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口腔里分泌出远超平常的唾液。那似乎是……某种小型动物受伤后留下的血迹。
几乎是同时，他眼角的余光捕捉到路边排水沟里，一抹快速移动的灰色影子——一只肥硕的老鼠。
他的瞳孔微微收缩，视线仿佛自动锁定了目标，甚至能清晰地“看”到那只老鼠皮下血管的搏动，感受到那微小生命体内蕴含的、微弱却“纯净”的血气精华。一股强烈的、原始的冲动从心底升起——抓住它！撕开它的喉咙！吞噬那温热的血液！
“不！”
小伟猛地闭上眼睛，强行扭开头，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额角渗出冷汗。他扶着旁边一棵树干，大口喘息，压制着胃里翻腾的恶心感和那股蠢蠢欲动的吞噬欲。
“抗拒……毫无意义……”脑海中的声音带着讥讽，“你越虚弱……我越饥饿……最终……失控的……是你……”
小伟没有理会它的低语。他直起身，强迫自己不再去关注那些引动异常感知的气味和动静，只是麻木地向前走着。必须找到“正常”的食物，必须证明自己还能像个人一样活下去。
他走进一个看起来颇为脏乱差的城中村，在路边一个冒着油气的小摊上，用身上最后几张零钱，买了一份最便宜的、油汪汪的炒面。
找到个无人的角落，他迫不及待地将面条塞进嘴里。然而，曾经觉得香气扑鼻的食物，此刻入口却变得如同嚼蜡，油腻的味道让他反胃，面条划过食道，不仅没有填补那份空虚，反而像是在消耗他本就所剩无几的精力。
吃了不到一半，他就再也咽不下去，一阵强烈的呕吐感涌上喉头。他扶着墙，干呕了几声，什么也没吐出来，只有生理性的泪水模糊了视线。
身体的反馈是如此清晰而残酷——寻常的食物，已经无法满足他了。灰八爷的话，像诅咒一样应验了。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淹没上来。
就在这时，一阵激烈的犬吠和小孩惊恐的哭叫声，从旁边一条更深的巷子里传来。
小伟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只见巷子深处，一只体型壮硕、眼神凶悍的流浪土狗，正龇着牙，低伏着身体，将一个小男孩逼到了墙角。小男孩约莫五六岁，吓得脸色惨白，手里紧紧攥着的半根火腿肠掉在了地上，哭声都带了破音。
旁边有几个路人远远看着，指指点点，却没人敢上前。那土狗看起来十分不好惹。
若是以前，小伟或许会心生同情，但可能会因为胆怯或衡量自身能力而犹豫不前。
但此刻，他的目光却瞬间被那只土狗吸引了。
在他的“感知”中，那土狗不再仅仅是一条恶犬。它身上散发出的，是远比刚才那只老鼠旺盛十倍、百倍的蓬勃血气！那强有力的心跳，那奔腾的血液，那肌肉中蕴含的力量……像是一块散发着诱人香气的、活生生的肉！
那股强烈的吞噬欲，再次不受控制地涌起，甚至比之前更加凶猛！他的牙齿开始发痒，牙龈微微发酸，喉咙里发出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低沉的“嗬嗬”声。
“对……就是它……抓住它……享用……”脑海中的声音充满了兴奋的鼓动。
小男孩的哭声变得遥远，路人的议论声也模糊不清。小伟的世界里，仿佛只剩下那只散发着诱人血气的土狗。
他的身体微微弓起，双腿的肌肉悄然绷紧，一股冰冷而暴戾的气息，不受控制地从他周身弥漫开来。那并非刻意散发，而是体内“孽”的力量在感受到“猎物”时，自然的流露。
那只原本凶悍的土狗，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它猛地停止了向小男孩的逼近，警惕地转过头，看向了巷子口的小伟。
当它的目光接触到小伟那双不知何时又开始泛起丝丝黑芒的眼睛时，动物本能带来的、远超人类的直觉，让它瞬间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它喉咙里的低吼变成了不安的“呜呜”声，夹起了尾巴，身体开始向后退却。
小伟动了。
他的动作快得带起了一阵风，不再是之前躲避黄皮子时的灵巧，而是充满了一种蛮横的、直线条的冲击力！几步就跨过了十几米的距离，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了那只土狗面前！
土狗惊恐地狂吠一声，下意识地张嘴就咬！
小伟不闪不避，左手快如闪电般探出，精准无比地扼住了土狗粗壮的脖颈！那力量大得惊人，土狗的撕咬动作瞬间被扼制，只能发出“咯咯”的、气管被挤压的声响。
右手随之跟上，五指并拢如刀，带着一缕凝实的黑色气流，毫不犹豫地、狠狠地刺向了土狗的心口！
“噗嗤！”
一声闷响。
温热的、带着浓重腥气的液体，溅射到了小伟的脸上和手上。
土狗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眼神迅速黯淡下去，彻底没了声息。
整个动作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流畅、狠辣、高效，带着一种近乎艺术的残酷。巷子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小男孩被吓得止住哭声后、细微的抽噎。
小伟保持着那个右手插入狗心的姿势，微微喘着气。脸上和手上温热血液的触感，以及鼻腔里充斥的浓烈血腥气，非但没有让他感到恶心，反而……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填补了部分空虚的满足感。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微弱的、但确实存在的暖流，顺着他的手臂，涌入身体，暂时抚平了那份躁动和饥饿。
“看到了吗……这才是……生存……”脑海中的声音带着愉悦的叹息。
小伟猛地惊醒！
他看着眼前失去生命的土狗，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右手，看着那个缩在墙角、用惊恐万分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小男孩……
一股巨大的罪恶感和恐慌如同冰水般浇遍全身！
他做了什么？！他杀了一条狗！而且……他刚才，竟然在享受这个过程？！
“啊——！”他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猛地抽回手，踉跄着后退了几步，撞在身后的墙壁上。
他低头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这不是他！这绝不是他想要的！
远处似乎传来了脚步声和议论声，有人朝这边过来了。
小伟再也顾不上其他，像是逃避什么可怕的怪物一样，转身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巷子，混入外面的人流，发疯似的奔跑起来。
他一路狂奔，直到肺叶如同火烧般疼痛，才在一个无人的河边停了下来。他扑到河边，拼命地用冰冷的河水搓洗着脸和手上的血迹，直到皮肤发红，几乎要搓破皮，但那血腥味仿佛已经渗入了他的灵魂，无论如何也洗刷不掉。
他瘫坐在河边的泥地上，看着水中自己苍白而扭曲的倒影，那双眼睛里，还残留着一丝未能完全褪去的黑芒。
本能……这就是灰八爷所说的，维系共存所必须的“猎取”吗？
以鲜血和生命为食？
他抬起颤抖的手，轻轻碰了碰胸口那灰扑扑的挂坠，又摸了摸怀里那本硬壳笔记本。
奶奶……这就是您替我选择的路吗？
还是说……这根本就是一条，无法回头的……绝路？
河水静静地流淌，映不出他内心的惊涛骇浪。只有那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和体内暂时被抚平却更深邃的饥饿，提醒着他——蜕变，已经开始。而人性的堤坝，在本能与生存的冲击下，究竟还能坚守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