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梓霖裹着一身早春的寒气,穿过图州知府衙门几重院落,迈进内邸的赤子堂——三年来,他和云戍便是在这里筹划了一道道政令,将一片荒芜耕耘出人烟与生机。
见到云戍对着案上的信札凝神,他不由挑眉:哟,我们令大人这是怎么了?莫不又是京城那位佳人寄来的相思信?
云戍抬眸,他依然保持着那股初来时的干净和清朗,只是被磨得少了几分脾气,多了几分内敛。他将手中的官函推了过去:相思信没有,催命符倒有一张。”
洛梓霖接过扫了两眼,非但不怒,反而轻笑出声:“抽税五成?陛下这生意做得,比咱们百事吉市最精明的掌柜还要厉害。”
云戍揉了揉眉心:“你还有心思说笑。”
他苦着一张脸道:“我原本想着,钦差来了,总能将图州的艰难如实禀报上去,让朝廷知晓此地尚在恢复元气。”
“没想到……天子深居九重,耳畔只怕尽是阿谀逢迎之声,早已听不进民生疾苦。百姓锅里的米才多了一捧,朝廷便要连锅端走。”
他的目光投向赤子堂正中央沙盘上的那座“百事吉市”,还有周围规划整齐的街巷,那里汇聚着他们三年来吸引来的流民与商户,是他们心血的见证,是荒芜中生长出的希望。
不说笑难道哭么?洛梓霖转身背手:“我早就说过,龙椅会改变人。现在信了?那位如今怕是连赋税几何都算不清了,全凭身边人一张嘴。”
他声音渐冷:“这加税的旨意,八成是哪个佞臣想出来的讨好主意。毕竟宫里要修新园子,要办赏花宴,要养着那些娇滴滴的美人——哪一样不要银子?更何况……”
他踱回一步,压低声音:“邻近诸州已流民四起,暴乱一触即发。朝廷不想着赈济安抚,反倒要从我们这儿抽重税去填那边的窟窿——用图州百姓的血汗,去镇压别州的民怨,这简直是饮鸩止渴。”
云戍沉默片刻,眼中最后一丝对旧主的期待彻底湮灭。他想起了苓男在信中屡屡提到的、关于天子日益沉溺声色、朝政愈发由佞幸把持的消息。奸臣可杀,但滋生奸臣的土壤和被腐蚀的君心,却已无可挽回。
“洛兄,所以你觉得……”
两人目光交汇,其中是心照不宣的默契。洛梓霖坚定地说道:“这个钱,我们不能给。”
“可那样的话,就是抗旨,就是与朝廷公然宣战了。”云戍走到沙盘前,轻轻触摸着那些微缩的街衢与田垄:
“民心可用,这是我们的根基。但是,举事非同小可。商税和屯田的产出,让我们府库有了盈余,可一旦起事,我们需要立刻扩充兵力,武器装备、军饷粮草、安家抚恤,每一样都是一笔巨款。”
“我们现有的积蓄,支撑三千兵马一年或许勉强够,但若要应对朝廷可能的围剿,我们需要至少一万精兵,并且要做好长期作战的准备。这背后的花费,远超我们眼下府库所能承担。”
洛梓霖点点头:“我知道。正因为知道,才更不能给。”
云戍闻言,先是一怔,随即恍然,不由得苦笑出声:“你这是……看准了我会去求人?”
洛梓霖眉峰微挑,不置可否,只是淡淡道:“放眼天下,能一口气拿出这笔钱,又肯借给你的,除了那位岑先生,怕是找不出第二位了。我不过是相信,你们当年的交情,值这个价。”
云戍无可奈何地笑了笑:“行行行,我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