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深,天衍圣教后山的密谈尘埃落定,但由此引发的波澜,才刚刚开始扩散。
“什么!!!?”
一声石破天惊的怒吼骤然从听竹小筑内炸响,惊起了檐下栖息的几只灵雀。只见酒柩须发皆张,一手提着从不离身的朱红酒葫芦,另一只手抄起桌案上的一卷竹简,作势欲掷。
“林枫!你给我站住!臭小子,开销算计到我头上来了!”酒柩气得脸色通红,身影一闪,便追着那道灵活躲闪的年轻身影。
林枫一边敏捷地绕着厅内的梁柱躲避,一边高声叫屈,“掌门,天地良心!我这可全都是为了宗门大业着想啊!”
“你放屁!你就是公报私仇!”酒柩身形如电,一掌拍出,掌风却巧妙避开了厅内器物,“谈判就谈判,为什么一定要我扮女妆?这成何体统!”
林枫一个矮身滑步,躲到一直静坐旁观、面带无奈笑意的柳謦漪身后,探出半个脑袋,振振有词,“掌门明鉴!北海冰宫哪里来的男长老?我这计划天衣无缝,唯有您这般风姿,才能假扮冰宫长老不露破绽啊!”
“那我也可以躲在幕后运筹帷幄,让冰雪儿在台前应对!你分明就是挟私报复!”酒柩不依不饶,伸手想去揪林枫的耳朵。
“婆婆,救我!”林枫连忙向柳謦漪求救。
柳謦漪轻轻摇头,伸出纤指,看似随意地一拂,便格开了酒柩的手,温和道,“酒柩,枫儿虽然胡闹,但此计或许确有其必要性。泱延国势力特殊,若能借此机会与之交好,对宗门未来大有裨益。事已至此,计划已定,你就莫要再与小孩子置气了。”
酒柩见状,知道有柳謦漪拦着,今日是教训不了这滑头小子了。他喘着粗气,停下脚步,衣衫因方才的追打略显凌乱。他狠狠瞪了林枫一眼,抓起酒葫芦猛灌几口烈酒,火辣的酒液入喉,似乎才稍稍压下了些许火气。
而冰雪儿、韩苓潇焉等人,则在一旁掩嘴轻笑,看得津津有味。只有性情温婉的顾楠焉,眼中含着笑意,乖巧地端上一杯清香四溢的灵茶,柔声道,“掌门,您消消气,喝口茶润润喉。”
“楠焉,你是个好孩子,以后离林枫远一点!真是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酒柩接过茶水,瞥见顾楠焉嘴角那抑制不住向上扬起的弧度,没好气地说道。
听竹小筑内,气氛虽因争吵而喧闹,却透着一股家人般的亲密与温情。然而,与此地的轻松相比,慕家密室内的氛围,则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压得人喘不过气。
密室幽深,仅靠几颗夜明珠提供昏光,映照着一张张神色严峻的脸。慕君璞坐于主位,指节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将方才与酒柩会面的经过,尤其是酒柩那“不破不立”的要求,沉声告知了在场的心腹族人。
话音刚落,坐在慕君璞右侧的一名华袍中年男子便“嚯”地起身,声音尖锐地反对,“家主,我不同意!我们隐忍多年,为的是夺回本属于我们慕家的天衍圣教权柄!若按酒柩所言,将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全部掀开,天衍圣教立刻就会成为正道唾弃的众矢之的!届时,我们即便拿到教主之位,接手的也只是一个千疮百孔、举世皆敌的烂摊子!这有何意义?”
“俊浦!慎言!”坐在慕俊浦对面的一位老妪,猛地睁开半阖的眼眸,厉声打断。
“姑母!我们不能被元极仙宗当枪使!我们可以假意答应酒柩,先借助他们的力量扳倒顾时,将教主之位捏在手里。至于那些与幽冥殿相关的污秽证据,绝对不能交给酒柩,况且,我们本来也没打算和幽冥殿闹翻。”慕俊浦深吸一口气,强压住激动,但语气依旧急促。
老姬叹了口气,满是皱纹的脸上写满忧虑,“君璞,俊浦所言,虽显急切,却也不无道理。酒柩这是要行险,逼我们与他一同绑在破釜沉舟的战车上。若依他,幽冥殿的反噬,我们如何承受?那可是连上古神庭都敢觊觎的域外势力,其手段绝非我等所能想象。我们只是想拿回慕家的一切,何必行此玉石俱焚之举?”她虚白的眉头紧紧拧在一起,显然也觉前路艰难。
“君纭,你以为我想吗?但酒柩不是傻子。顾时一脉已与幽冥殿深度捆绑,想只推翻顾时,取而代之,不过是痴人说梦。而酒柩要的,是彻底斩断这根毒藤,哪怕会伤及圣教元气。”慕君璞目光扫过在场族人,看到的大多是犹豫、恐惧。他长叹一声,声音带着无尽的疲惫。
密室陷入死一般的沉寂。所有人都明白家主说的是事实,但那后果太过沉重,让人难以承受。
就在这时,坐在末尾的一个青年缓缓抬起头,他面容俊朗,眼神却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与锐利,正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慕景言。
“家主,诸位叔伯,”慕景言起身,对众人恭敬行礼,“侄儿或有一计,或许能在满足酒柩要求、扳倒顾时的同时,最大程度保全我慕家与圣教根基,即便……失去幽冥殿的助力。”
“哦?”慕君璞眼中精光一闪,仿佛在绝望中看到一丝微光,“景言,但说无妨!”
“是!”慕景言清了清嗓子,声音清晰而冷静,“如今之势,有能力且愿意帮助我们对抗幽冥殿及其扶持的顾时一脉的,并非只有元极仙宗一家。我们或许可以……引入另一方势力制衡。”
“另一方势力?”慕俊浦皱眉,“除了元极仙宗,还有谁可以正面抵抗幽冥殿?”
慕景言一字一顿道,“魔渊。”
“魔渊?!”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瞬间在密室中炸开。众人哗然,脸上尽是惊骇与难以置信。
“肃静!”慕君璞低喝一声,强大的威压稍稍释放,将躁动压下。他目光锐利地盯向慕景言,沉声道,“景言,继续说下去。”
“诸位叔伯请细想。幽冥殿的背后,是万年前入侵此界的域外大族,其实力深不可测。而顾时,本就是幽冥殿一手扶持起来的傀儡。我们若仅凭手中那些顾时与幽冥殿勾结的证据,即便联合元极仙宗在收徒大典上发难,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大?幽冥殿为了灭口,很可能像上次在异宝空间那样,不惜代价,将现场所有人——包括我们和元极仙宗的人——全部抹杀!”慕景言镇定自若,继续说道。
慕景言的话让众人背后升起一股寒意。
“但魔渊不同。”慕景言话锋一转,“首先,我们与魔渊的关系不是从属,而是合作,也是借势。我们可以答应酒柩的条件,提供确凿证据,让元极仙宗在明处发动,扳倒顾时。我们慕家则在暗中与魔渊达成默契,由魔渊在背后为我们提供庇护,抵御幽冥殿可能进行的暗中清算。”
“此计有三利:一,借元极仙宗之手达成主要目标,我们站在道德制高点,博取拨乱反正的美名;二,有元极仙宗首当其冲,承受幽冥殿明面上最猛烈的反扑;三,有魔渊作为暗中的“保险”,防止幽冥殿绕过元极仙宗,直接对我们慕家下黑手。”慕景言环视众人,分析道。
一位核心成员忍不住质疑,“景言,计策听起来巧妙,但关键问题在于,魔渊凭什么为我们兜底?他们又凭什么认为自己能挡得住有域外大族支持的幽冥殿?魔渊虽强,但与那等存在相比,恐怕……”
慕景言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抛出了最关键的信息,“如果……魔渊的背后,也站着一支实力足以媲美、甚至不弱于支持幽冥殿的那支域外大族的古老势力呢?”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连慕君璞都忍不住坐直了身体,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景言,此话当真?你是从何处得知?”慕君璞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若真如此,整个局面的性质将彻底改变!这不再是正魔之争,而是两股神秘的域外势力,借由此界宗派进行的博弈!
“消息来源绝对可靠,细节容侄儿稍后单独向家主禀明。现在只需知道,我们并非没有抗衡的底牌。与魔渊的接触,并非投降,而是战略性的借力。唯有如此,我们才能在酒柩要求的“不破不立”中,为慕家,也为天衍圣教,寻到一线生机!”慕景言郑重地点了点头。
密室再次陷入沉默,但这次的沉默中,不再是绝望的凝重,而是充满了震惊、权衡与一丝……危险的野心。慕君璞的手指停止敲击,他缓缓靠向椅背,眼中光芒闪烁,显然在急速思考着这惊人提议所带来的无限可能与巨大风险。
而与此同时,听竹小筑内,酒柩目光仿佛无意间瞥向慕家宗族的方向,嘴角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弧度,低声自语,“慕君璞,棋子已给你了,下一步,你会怎么走呢?可别让老夫失望啊……”
夜色笼罩下的天衍圣教,暗流愈发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