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后面他被木屑飞溅,也是意外,毕竟他也没有想到,商时序和穆婉宁会同时出手阻止。
崔先生隔着屏风抬了抬手:“起来吧,你身上还有伤。”
郑婷倩没有起来。
她的声音很平静:“郑婷倩不尊师长,愚弄于您……请您……责罚。”
“我那样伤害了您,所以不求您能原谅我,只是……有人与我说过,错了,就要道歉。”
商时序说过,做错了事情,要道歉。
此事,确实是她错了。
崔先生眼神复杂,他叹息:“起来吧,你只要保证日后不再犯就行。”
郑婷倩没有起身,只是再次狠狠把额头磕到地上,她声音执拗又平静:“多谢先生。请先生责罚。”
做错了事情,要受到惩罚。
她从小就知道。
鞭法练错了,要受到惩罚。
早上多睡了一刻,要受到惩罚。
比试输了,要受到惩罚。
顶撞父亲,要受到惩罚。
打不赢兄弟姐妹,要受到惩罚。
打赢了兄弟姐妹却下了重手,也要受到惩罚。
郑婷倩目光平静,衣服上从药池里带上来的水,因为她长久的跪伏中成了一片汪洋。
她在这片小小的汪洋中,看到了曾经无数次因为错误而受惩罚的自己。
崔先生不忍:“知错就改就行,你起来吧。”
郑婷倩微微抬头,看向崔先生,表情依旧执拗:“先生,我做错了事情,应该受到惩罚。”
按照以往她接受到的规矩,她应该受鞭刑。
但现在和以往又有不同。
以前她受罚,都是被打到下跪的,但现在,她是真心知错跪下的。
崔先生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透过屏风,他看向里面那跪着的身影。
是了。
这是一个一根筋认死理还死犟的丫头。
崔先生叹息,迟疑片刻,道:“那就惩罚你…伤好以后,帮我打理我的花圃吧。”
“只有……这一个惩罚吗?”
郑婷倩有些懵。
崔先生挑眉:“你以为打理花圃照顾好花草,是一件很轻松的事吗?那很难的。”
郑婷倩收起脸上的疑惑,慎重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先生,我会学习如何打理好花圃的。”
崔先生感受到郑婷倩周身那种死气沉沉的气息消散了些许,于是笑了笑:“快起来吧,回去泡药浴去,要是根基坏了,你日后还如何成为最好的鞭修?”
屏风后,是无尽的沉默。
忽听郑婷倩喃喃一句:“我的鞭子…坏了…”
崔先生一愣。
郑婷倩垂眼。
她以前之所以那样努力,是想要给母亲撑腰,带母亲脱离苦海;是想要证明自己比她那恶心的父亲更优秀,把父亲踢下高高的权力擂台。
可时至今日,她忽然发现,这两点,她都做不到。
她今日拼着性命险胜,是不想看到母亲因为她输了而遭受别人的嘲笑。
可当她赢了躺在那里时,围上来的母亲,甚至没有说过一句心疼,全是在为她的女儿赢了而高兴。
崔先生一个被她戏弄过的人都能说出那句:这得多疼啊…
自己的亲身母亲却自始至终没有说过。
她心疼母亲,但母亲却不心疼她。
她忽然想起来,她拼命练习、努力打擂台,终于在郑家有了一席之地后,她兴冲冲地跟母亲说:“娘!你和父亲和离吧!女儿养你!”
母亲是怎么说的?
说辞太多,她记不清楚了。
但母亲最后的选择是口口声声为了她,要继续留在父亲身边“笼络”父亲的心。
在她厌恶父亲时,母亲又会说:“你怎么能这样说你的父亲?他就算再不好,也是你的亲生父亲。”
郑婷倩不明白,也想不通。
明明她会厌恶父亲,是因为母亲从小就抱着她流泪,倾诉父亲喜新厌旧,说父亲和其他女人不清不楚,说父亲因为那些人生下来的孩子忽视了她们俩。
其实她一直都知道,母亲根本不可能离开父亲,她也没有那么心疼她这个女儿。
所以,带母亲脱离苦海……是无法完成的事……
而她,也不可能成为比她最讨厌的父亲更加优秀的人。
她一直都知道,她讨厌父亲什么,总觉得自己绝对不可能变成和父亲一样的人。
但,在今天崔先生说出那句:那得多疼啊的时候,她忽然发现,她曾经对崔先生做的事,像极了父亲对她所做的事。
她竟在不知不觉……
成为了她曾经最讨厌的人。
郑婷倩想,她真是一个笑话。
她无法狠心脱离母亲给她带来的压抑,还成为了曾经她最讨厌的人。
郑婷倩手指蜷曲。
鞭子碎了……也挺好……
忽然,一阵脚步声绕过屏风,走到郑婷倩面前。
崔先生双手扶住她的手臂,示意她起来。
“快起来吧。你不是答应过,要为灵兽立法吗?”
郑婷倩一愣。
崔先生静静看着她:“柳之盈诉状之事,你第一个站出来质问几位长老;你会为死去的明珠披上一件体面的衣裳;你曾答应会为灵兽立法奋斗终身,你努力又上进,不畏强权勇于斗争……你身上的优点有很多。”
“郑婷倩,每个人都有缺点,意识到缺点后改正,就能成为更好的人。”
“你需要成为更强的人。”
“因为你还小,所以看起来缺点很多,等你渐渐长大,你身上的缺点会越来越少,这是一个成长的过程。”
“别辜负了你的天赋和你曾经的努力。”
郑婷倩愣愣看着崔先生严肃的脸和坚定的目光。
许久,她嘴一瘪,快速眨眼阻止眼泪落下,恭恭敬敬给崔先生行了一个凡人间的弟子礼。
“弟子郑婷倩…谨记师父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