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把摇曳的光晕，如同地狱的探照灯，刺破了“石室”内浓稠的黑暗与绝望。那微弱呻吟的源头，终于清晰地暴露在众人眼前——但眼前的景象，却让这些见惯了血腥与死亡的锐金卫们，胃部剧烈痉挛，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地上，根本不能称之为地面，而是一片血肉与骸骨交织的修罗场！散乱地铺陈着、堆叠着人的残骸！
有些早已化作森森白骨，空洞的眼窝无神地瞪着洞顶；有些正处于腐烂的中期，皮肉呈现出令人作呕的青黑色，肿胀流脓，爬满了肥白的蛆虫；还有一些，显然是刚死不久！皮肉尚未完全失去血色，但肢体已残缺不全，断口处肌肉翻卷，露出白森森的骨头茬子，暗红的血液早已凝固成粘稠的黑色胶状物，浸透了下方灰白的尘土和碎石。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到令人窒息的、甜腻中带着腐坏的尸臭，混合着血腥、排泄物和一种难以形容的熟肉的诡异气味，疯狂地冲击着每个人的嗅觉神经！
就在这片人间地狱的中心，一堆用破烂衣物和枯骨勉强“垫高”的“窝”里，蜷缩着一个人形生物。
那微弱的呻吟声，正是从他干裂、沾满黑褐色污垢的嘴唇中断断续续发出：
“呃……嗬……嗬……”
如同破旧风箱最后的喘息。伴随着呻吟，他的身体也在无法控制地、轻微而快速地震颤着，像一片风中的枯叶。
火把的光芒终于完全照亮了他的脸和身体。
那双眼睛！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眼白浑浊发黄，瞳孔却异常地放大，在火光下闪烁着一种非人的、狂躁的、空洞的赤红光芒！仿佛两颗烧红的炭球嵌在腐烂的皮肉里。
他的脸颊深深地凹陷下去，颧骨高耸，皮肤松弛灰败，紧贴着颅骨，如同蒙着一层死皮。嘴唇干裂乌黑，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着，时不时流下一丝混着血丝的涎水。
裸露的上身瘦骨嶙峋，肋骨根根清晰可见，皮肤上布满了污垢、结痂的伤口和可疑的暗红色油渍。他的双手如同鸡爪般枯瘦，指甲缝里塞满了黑红色的秽物，此刻正神经质地、无意识地抓挠着身下的一块，带着些许干涸皮肉的人类大腿骨！
他的震颤并非因为寒冷，而是一种从骨骼深处透出的、无法抑制的肌肉痉挛！四肢、躯干、甚至头部都在以一种怪异的、不协调的频率快速抽动。当火把的光刺痛他时，他猛地抬起头，那双赤红的眼睛直勾勾地盯向光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低吼，充满了野兽般的警惕和贪婪。他似乎想站起来，但身体完全不听从指挥，只是徒劳地在地上扭动、挣扎，像一条离开水的鱼。
一个见多识广的老锐金卫，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恐惧和无尽的厌恶，低声道：
“大人……他……他这个样子……像是……像是中了‘尸毒’？不，比尸毒更邪门！像是……被什么东西……从里面……吃空了魂儿！”
金葵强压下翻腾的胃液和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向前逼近一步，声音尽量保持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你是谁？矿难发生时，发生了什么？其他人呢？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那人似乎听懂了，赤红的眼睛艰难地聚焦在金葵脸上，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气流声，断断续续、口齿含混地开始讲述：
“俺，俺是，三号矿洞，丙组的，阿，阿大……”
他每说几个字，就要剧烈地喘息一阵，身体抽搐得更厉害。
“那天，半夜，正，正轮俺们，干活。”
“突然，脚下，震，震得厉害，水，水从，从岩缝里，冒，冒出来了。”
“俺们，吓，吓坏了，去，去找，监工，王，王头儿。”
“王头儿，看，看了看，说，没事，抽，抽了两鞭子，让，让俺们，继续，挖。”
“水，水，越来越大，都，都淹到，脚脖子了，王头儿，才，才慌了，说，撤。”
“俺们，十几号人，排着队，往，往洞口跑。”
“刚，刚走到，‘鹰嘴坡’，那，那段窄路。”
“轰隆隆！！！”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恐怖时刻，赤红的眼中爆发出极度的恐惧，身体剧烈地一弹！
“天，天塌了！石头，大石头，从，从头上，砸，砸下来！！”
“柱子，老李头，还有，还有王头儿，他们，在前面，一下子，就，就没了！被，被活埋了！！”
“俺，俺们剩下，五，五个，吓，吓破了胆，想，想往回跑。”
“结果，后面，也，也塌了！路，路堵死了！！”
“水，水，还在，往上涨……”
“就，就剩，俺，俺最强壮，还有，两个，伢子，一个，瘸，瘸腿老张，一个，病秧子，老吴。”
“俺们，躲，躲进，这个，以前，歇脚，的，石窝子，水，水淹不上来。”
“没，没吃的，只有，大耗子，俺们，抓耗子，喝，岩缝里，渗进来的水。”
“只，只有俺，撑，撑到了，现在。”
他的叙述逻辑似乎清晰，指向了灾难和绝望中求生。但金葵的目光，却如同最冰冷的探针，扫过他身下那根被啃咬过的大腿骨，扫过“窝”旁散落的几块明显被剔刮得异常“干净”的臂骨，扫过角落里一堆灰烬中未被烧尽的、带着齿痕的人类指骨！
“撒谎！！！”
金葵猛地一声暴喝，如同惊雷在狭窄的石室炸响！他一步上前，高大的身影在火光下投下巨大的阴影，带着恐怖的压迫感笼罩住那个蜷缩的食人者！他伸手指着那根大腿骨，声音冰冷刺骨，每一个字都像冰锥：
“耗子？！你当本官是瞎子吗？！看看你手里是什么！看看你身边是什么！看看那堆灰里是什么？！是你！是你吃了你的同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是怎么把他们一个个吃掉的？！说！！！”
这声怒吼，如同最后一根压垮骆驼的稻草，彻底击碎了阿大那勉强维持的、脆弱的伪装！
“嗬……嗬……嗬嗬……呵……呵呵呵……”
他先是像被掐住脖子的鸡一样剧烈地抽气，随即，那抽气声竟变成了怪异的、断断续续的傻笑声！那笑声在死寂的石室里回荡，充满了疯狂、绝望和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解脱感。伴随着笑声，他的身体抽搐得更加剧烈，口水不受控制地从歪斜的嘴角流淌下来，赤红的眼睛里，最后一丝属于“人”的理智之光彻底湮灭，只剩下纯粹的、混沌的兽性！
“是，是俺，吃了他们！嗬嗬……都吃了，不好吃，不好吃啊！”
他含混不清地嘶喊着，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病态的兴奋。
“没，没吃的了，耗子，抓不到了。”
“两个，伢子，先，先不行了，饿得，哭，哭都没力气。”
“俺，俺跟老张，老吴说，不，不吃，大家，都得死。”
“老张，瘸子，胆子小，说，说不行，那是，造孽！”
“俺，俺饿啊！饿得，眼，眼冒绿光，看，看那俩，伢子，像，像两块，肉。”
“那天，老吴，病得，昏过去了，俺，俺就跟老张说，他，他不干，俺，俺就用，用石头……”
他神经质地比划了一个砸的动作，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残忍和茫然的怪笑。
“砸，砸了他，后脑，噗，一下就，就倒了！”
“血，血，好香……”
他伸出乌黑的舌头，舔了舔同样乌黑的嘴唇，眼神迷离，仿佛在回味。
“俺，俺跟老吴说，不吃，就，就死，他，他吓坏了，跟俺，一起，剥，剥皮，割肉。”
“生的，不好吃，有，有股，骚味，俺，俺们，用，捡来的，火石，点，点了堆火，烤，烤着吃，香，真香啊！嗬嗬……”
“老张，肉，不多，没，没几天，又，又没了。”
“老吴，病秧子，也，也快不行了，他，他害怕，想跑，被，堵住了。”
“俺，掐住他，脖子，他，他蹬腿，蹬，蹬不动了！”
“肉，多一点，俺，省着吃，还，还藏了点。”
“后来，就，就剩俺了，嗬嗬……都，都吃光了，骨头，都，都啃干净了。”
他低下头，神经质地啃了一口手中那根早已被舔舐得油光发亮的大腿骨，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浑浊的涎水顺着骨头流下。
这血淋淋、赤裸裸的自白，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将人性最黑暗、最卑劣、最令人作呕的深渊彻底撕开！为了生存，诱骗、胁迫、谋杀、分食同类，甚至将过程描述得如同屠宰牲口般“自然”！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在场每一个人的心里！
“畜生！我宰了你这个吃人的畜生！！！”
一声饱含着滔天怒火、悲愤与极端厌恶的咆哮在金葵身后炸响！一名年轻的锐金卫，双目赤红，目眦尽裂，他亲眼目睹了同伴的惨死，也目睹过无数矿奴的苦难，却从未听过如此灭绝人性的恶行！巨大的精神冲击让他彻底失去了理智！他猛地拔出腰间的青铜短戈，手臂肌肉贲张，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就要朝着地上那个还在啃骨头的恶魔头颅狠狠劈下！势要将这人间之恶彻底终结！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地上那个啃食着同伴骨头的阿大，似乎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他猛地抬起头，那双赤红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劈下的戈影，极度恐惧之下，他喉咙里爆发出一个含混不清、却异常清晰的短句，带着浓重的、绝非此地矿奴常用的口音：
“母——！弗克归——！！！”
这声绝望的嘶嚎，如同平地惊雷，瞬间劈中了正要出手制止的金葵！
西岐方言！
这绝对是西岐一带的方言！而且是带着浓重乡音的哭腔！
金葵浑身剧震！一股比矿井深处更加刺骨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让他如坠冰窟！他对这方言太熟悉了！作为督造大监，他常年与来自西岐负责押送羌人奴隶的官员打交道，也管理过无数来自各地的奴隶！西岐人称呼母亲为“母”，那种特有的、带着喉音的“弗克归”的腔调，他绝不会听错！
这个自称“阿大”、伪装成普通矿奴的食人恶魔，根本不是普通的奴隶！他是西岐人！而且极可能是混在奴隶队伍中，长期潜伏在铜绿山矿场的间谍！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在金葵脑中炸开：
“这么多年，西岐表面臣服，替大商捕捉羌奴，实则一直在夹带私货！将本族的精锐细作，伪装成奴隶，源源不断地送入大商的核心矿区、工坊、甚至，军队之中！他们像毒蛇一样潜伏，等待着致命一击的时刻！”
这次矿难，主巷道的诡异大规模坍塌，透水点的精准出现，是否也与这些潜伏的细作有关？！他们是想彻底瘫痪大商的青铜命脉，为即将到来的反叛铺路？！
这个阿大，是矿难唯一的幸存者，更是连接这惊天阴谋的唯一活口！他身上，必然藏着西岐渗透的核心机密！
“住手！！！”
金葵的怒吼比那锐金卫的咆哮更加凌厉！他闪电般出手，一把死死攥住了那年轻锐金卫即将劈下的戈柄！巨大的力量让青铜戈硬生生停在半空，距离阿大那油污肮脏的头皮仅有寸许！
那年轻锐金卫被金葵的巨力拦住，又惊又怒，嘶吼道：
“大人！这等灭绝人性的畜生，留他何用？！”
金葵眼神冰冷如万载寒冰，死死盯着地上那个因恐惧而蜷缩成一团、还在无意识啃着骨头的阿大，声音低沉而充满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把他捆起来！堵上嘴！蒙上头！换上咱们的衣服！带回地面！严加看管！我要活的！”
他最后几个字咬得极重，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冰碴子。石室内的锐金卫们，尽管满腔怒火和恶心，但看到金葵那从未有过的凝重和杀意，瞬间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他们强忍着不适，用最结实的绳索，将这个集食人恶魔与敌国间谍于一身的怪物，如同捆粽子般牢牢捆缚，并用破布死死塞住了他那张散发着腐臭和血腥味的嘴。
火把的光芒映照着金葵铁青的脸。他看着被拖起来的阿大，看着这片由人骨和人肉铺就的地狱，看着那堆未燃尽的、带着同类齿痕的灰烬，一股前所未有的沉重和冰冷的杀机，在他心中疯狂滋长。
铜绿山的矿难，绝非天灾！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针对大商根基的战争序幕！而金葵，已经抓住了对方不小心露出的一截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