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深沉,山涧里弥漫着潮湿的雾气。
金葵站在石厅入口的岩石上,指尖轻轻摩挲着青铜剑柄上缠绕的牛皮绳。黑狼蹲在他脚边,灰绿色的眼睛在晨光中闪烁着警觉的光芒,耳朵不时转动,捕捉着远处细微的声响。
都准备好了吗?
金葵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在山涧的雾气中显得格外清晰。
王猛扛着青铜斧大步走来,斧刃上还残留着昨夜狼群的黑褐色血迹。
锐金卫二十人,全都配了长矛和弓箭。他用粗糙的手掌抹了把脸,
老周带人连夜做了三十支火把,松脂浸得透透的,烧起来能顶两个时辰。
张魁正在不远处检查箭囊,闻言抬起头:
山寨弟兄们也都准备好了。虽然没经过正规训练,但守个路口还是没问题的。
他说着拍了拍身边一个年轻人的肩膀,
这小子箭法不错,昨天一箭射穿了狼眼睛。
马善从石厅深处走来,手里捧着一卷硝制过的鹿皮地图。晨雾在他的麻布衣衫上凝结成细小的水珠。
三弟,我和老猎人熬了一宿,总算把地形摸清了。
他展开鹿皮,上面用烧黑的木炭勾勒出精细的线条,
这是熊洞通道,这里有个拐角很适合埋伏。外面的平台东高西低,狼群最可能藏在这片荆棘丛后面,靠近瀑布的地方。
金葵凝视着地图,骨节分明的手指在上面缓缓划过。
我们兵分三路。
他的指尖在通道出口处重重一点,
王猛带锐金卫从正面强攻,动静要大,把狼群引出来。
手指移到平台南侧,
张魁带山寨弟兄埋伏在这个隘口,等狼群被引出来后截断退路。
最后,他的手指停在瀑布附近的一个小圆圈上,
我和石岳带黑狼和五个好手,从这里绕过去,直取头狼。
温良大当家拍案而起,腰间的青铜钺撞在石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好!就这么干!老子亲自带队!
不,大哥。
金葵摇头,目光沉稳如铁,
你得留在石厅坐镇。万一,我们失手,山寨还需要有人主持大局。
温良的络腮胡子气得直抖,正要争辩,马善轻轻按住他的肩膀:
大哥,三弟说得在理。你是山寨的主心骨,不能有闪失。
晨光初现时,行动开始了。王猛带着二十名锐金卫大摇大摆地穿过通道,青铜兵器在渐亮的天色中闪着寒光。他们故意用斧柄敲击岩壁,沉重的脚步声在通道内回荡。
来吧,畜生们!
王猛高声叫骂,声音在岩壁间产生回音,
昨晚不是挺能耐吗?今天怎么当缩头乌龟了?
平台上一片寂静,只有瀑布的水声单调地重复着。锐金卫们排成半月形阵势,长矛在前,弓箭在后,缓缓向前推进。王猛注意到地面上的狼爪印异常清晰,像是刚留下不久。
突然,左侧的荆棘丛中传来枝叶摩擦的沙沙声。王猛立即举起左拳,所有人瞬间停住脚步,弓箭手齐齐拉满弓弦。
放箭!
二十支羽箭呼啸着射入荆棘丛。几声凄厉的狼嚎响起,三头灰狼窜了出来,其中一头后腿上还插着箭矢,鲜血在灰色的毛发上格外刺目。令人不安的是,这些狼并不像寻常野兽那样惊慌逃窜,而是龇着獠牙缓缓后退,绿莹莹的眼睛里闪烁着诡异的冷静。
别上当!
王猛喝道,
保持阵型!不要分散!
就在这时,平台中央的岩石上传来一声悠长的狼嚎——是那头独耳头狼!随着这声嚎叫,二十多头狼从四面八方涌出,将锐金卫团团围住。更令人心惊的是,它们并非一拥而上,而是保持着精确的距离,像训练有素的士兵一样来回游走,封堵所有可能的突破口。
王猛的后背渗出冷汗。这些狼的行动太过反常,完全超出了野兽的本能。他注意到狼群中有几个明显的空缺位置,仿佛是在等待什么,或者什么人。
金葵和石岳此时已经绕到了平台南侧的峭壁下。五个精锐锐金卫跟在他身后,每个人都背着弓箭,腰间别着浸透松脂的火把。他们贴着岩壁潜行,靴子踩在潮湿的苔藓上几乎没有声响。
大人,看那边。
石岳压低声音,指向瀑布方向。
在瀑布旁的一块龟背形岩石上,独耳头狼正昂首而立。晨光为它灰黑色的毛发镀上一层金边,那道贯穿右眼的伤疤显得格外狰狞。它身边站着那只棕黄色的貉子,前爪不停地比划着复杂的动作,时而指向锐金卫的方向,时而指向通道入口。更令人不安的是,岩石下方伏着七八头体型格外壮硕的公狼,它们的毛色呈现出罕见的铁灰色,显然是头狼的亲卫队。
金葵眯起眼睛,从箭囊中缓缓抽出一支箭。
瞄准头狼,等我口令。
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黑狼,记住,先解决那只貉子。
黑狼的耳朵动了动,灰绿色的眼睛死死盯着岩石上的两只野兽。它的前爪微微张开,肌肉绷紧得像拉满的弓弦。
五支箭同时离弦,划破晨雾直飞目标。头狼敏锐地察觉到破空声,猛地向侧面跃去,但还是有一箭擦过它的后腿,带出一串血珠。那只貉子发出尖锐刺耳的叫声,岩石下的铁灰色公狼立刻朝箭矢飞来的方向扑来。
黑狼!现在!
黑狼如一道黑色闪电般窜出,它的目标不是头狼,而是那只正在尖叫的貉子。金葵则拔出青铜剑,剑身在朝阳下反射出刺目的光芒,迎向冲来的公狼。五个锐金卫也扔下弓箭,抽出短剑加入战斗。
头狼见黑狼扑来,竟然不躲不闪,而是龇着沾血的獠牙正面迎击。两头猛兽在半空中相撞,利爪与尖牙在晨光中划出森冷的弧线。那只貉子趁机想跳下岩石逃跑,却被陈武掷出的短剑钉在了岩壁上,发出最后一声凄厉的哀鸣。
头狼听到貉子的惨叫,动作明显一滞。黑狼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一口咬住它的咽喉。两头狼翻滚着从高岩上跌落,重重摔在下面的碎石滩上。头狼挣扎着站起来,脖颈处的伤口汩汩冒血,但眼中的凶光丝毫未减。
金葵这边也陷入苦战。那些铁灰色的公狼异常凶猛,完全不畏死亡。一头狼被青铜剑刺穿胸膛,临死前还死死咬住剑身不放。金葵不得不弃剑,抽出腰间的青铜短刀继续战斗。
大人!火把!
一个锐金卫喊道,将点燃的火把扔了过来。
金葵接住火把,猛地戳向扑来的公狼。野兽怕火是天性,那狼果然退缩了。趁着这个空档,金葵捡回青铜剑,一剑斩下了狼头,腥臭的狼血喷溅在他的皮甲上。
另一边,黑狼和头狼的战斗也到了白热化。两头狼身上都布满了伤痕,但谁也不肯退让。头狼的独耳已经被撕掉大半,黑狼的一只前爪也血肉模糊。它们对峙着,粗重的喘息声在晨风中格外清晰。
突然,头狼猛地扑向黑狼受伤的前爪。黑狼却出人意料地没有躲闪,而是迎着扑来的头狼,用尽全力咬向它的咽喉!
咔嚓!
颈骨断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头狼的獠牙深深刺入黑狼的前腿,但黑狼的利齿也准确咬断了头狼的喉管。两头狼同时倒地,但只有黑狼挣扎着站了起来,满嘴是血。头狼抽搐了几下,眼中的凶光渐渐暗淡,最终凝固。
头狼一死,整个狼群顿时乱了阵脚。王猛抓住机会,高举起青铜斧:
锐金卫!前进!
二十名战士齐声呐喊,长矛组成密集的枪阵向前推进。张魁也带着山寨弟兄从侧翼杀出,将狼群逼向瀑布方向。没有了头狼和貉子的指挥,狼群开始四散奔逃,但每条退路都被封死。
点火!
金葵高喊,声音在平台上空回荡。
十几个火把被扔进狼群藏身的荆棘丛。干燥的荆棘立刻燃起熊熊大火,浓烟顺着晨风弥漫开来。狼群被火势逼得乱窜,正好撞上严阵以待的山寨众人。长矛、弓箭、斧钺齐下,狼群的惨叫声与兵器入肉的闷响交织在一起。
不要放过任何一头!
温良不知何时也带人赶来了,他挥舞着青铜钺,一斧劈开了一头母狼的头颅,脑浆和鲜血溅在他的皮甲上,
这些畜生杀了我们多少牲畜!伤了我们多少弟兄!
战斗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当最后一头狼被射杀在瀑布边时,平台上已经横七竖八地躺了三十多具狼尸。山寨这边也有七八人受伤,好在都不致命。老猎人带着几个年轻人开始收拾战场,将狼尸集中到一起。
金葵走到黑狼身边,单膝跪地检查它的伤势。前腿的伤口很深,能看到森白的骨头,但好在没伤到筋腱。他撕下衣襟,从腰间皮囊里取出金疮药,小心地敷在伤口上。
干得好。
金葵拍拍黑狼的头,手指轻轻梳理它颈部的毛发。黑狼疲惫地舔了舔他的手,灰绿色的眼睛里闪烁着胜利的喜悦。
接下来的日子,鹰愁涧迎来了前所未有的忙碌景象。
石匠老周带着十几个壮劳力开始改造熊洞通道。他们先用青铜凿子在岩壁上开槽,然后嵌入粗大的橡木作为框架。
这通道得加宽,
老周抹了把汗,指着岩壁上的纹路,
大人您看,这石头纹理特殊,我怀疑再往里挖可能会有矿脉。
金葵蹲下身,用手指摩挲着岩壁上泛着绿光的纹路。
先记下位置,
他低声说,
等山寨防御工事完工,我们再带人来勘探。
通道出口处,工匠们正在建造一道坚固的闸门。闸门用三层橡木板拼接而成,中间夹着夯实的黏土,边缘包着青铜片。顶部设计了可以升降的吊桥,用浸过油的麻绳和滑轮控制。
平台上,五座木屋已经初具规模。木材是从崖壁上砍伐的杉木,用榫卯结构拼接,缝隙里填满苔藓和黏土。
屋顶铺三层树皮,
负责建造的张魁向金葵解释,
最外面再抹一层黏土,下雨天也不会漏。
最令人惊喜的是平台的资源。老猎人带着几个年轻人在周围探索了三天,回来时带回了令人振奋的消息。
大人,这里简直就是天赐的宝地!
老猎人兴奋地摊开一张新绘制的兽皮地图,
水潭里有数不清的鱼,我做了个渔网,一网能捞二三十斤。崖壁上的野蜂巢至少有十几个,能采上百斤蜂蜜。北面的灌木丛里全是浆果,足够酿几十坛果酒。
他指着地图西侧的一片区域:
这里有个野鹿常走的兽径,我设了几个陷阱,今天早上就捉到两头。
说着,他让年轻人抬上来三头野鹿、十几只野兔,还有满筐的野果和蘑菇。
金葵仔细查看着这些收获,点了点头:
从今天起,这里就是我们的猎场。但要记住规矩——幼兽和怀孕的母兽一律放生,每种猎物都要留足繁衍的数量。
老猎人肃然起敬:
大人英明。这样我们的子孙后代也能享用这片猎场。我算过了,按现在的规模,每个月猎五头鹿、二十只兔子,完全不会影响它们的繁殖。
在接下来的二十天里,山寨众人分工合作,建设进度快得惊人。石厅被改造成了坚固的议事大厅,四壁用黏土混合碎石加固,顶部加装了通风口。周围建起了二十多座木屋,排列得整整齐齐。平台上新建的仓库里堆满了腌肉、干果和药材,畜栏里养着新捕获的野山羊和小鹿。
最让人意外的是,在扩建储藏室时,工匠们真的在岩壁深处发现了矿脉的迹象。老周用青铜凿子敲下一块泛着绿光的石头,激动地拿给金葵看:
大人您瞧!这纹路,这颜色,绝对是上好的铜矿!等来年开春,我们就能试着开采冶炼了!
金葵接过矿石,在手中掂了掂,沉甸甸的。
先做好标记,
他吩咐道,
等过了这个冬天,我们再好好勘探。
秋末的夕阳将鹰愁涧染成金色。金葵站在平台上新建的了望塔上,俯瞰着这片新家园。黑狼的伤已经好了,正蹲在他脚边,警惕地巡视着领地。它的前腿留下了一道疤痕,但丝毫不影响它的敏捷。
王猛和张魁沿着木梯爬上来,手里提着新酿的野莓酒。
敬我们的新家。
王猛举起竹筒,里面的酒液泛着紫红色的光泽。
金葵接过竹筒,却没有立即喝。他的目光越过平台,望向远方起伏的山峦。
这只是一个开始。
他轻声道,
西岐的人不会轻易放过我们。冬天过后,恐怕还有硬仗要打。
怕什么!
张魁豪迈地笑道,拍了拍腰间的青铜剑,
有这处天险,有这么多弟兄,还有黑狼在,谁来都不怕!再说了,
他压低声音,
等我们炼出铜来,自己打造兵器,谁还敢小瞧我们?
金葵笑了笑,仰头饮尽竹筒中的酒。野莓的酸甜中带着微微的涩味,就像他们此刻的生活——有收获的喜悦,也有未来的隐忧。夕阳的余晖洒在他们身上,将三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在他们身后,山寨的炊烟袅袅升起,融入了暮色之中。
山下传来孩童的嬉笑声,女人们正在新开辟的菜园里收获最后一茬秋菜。老猎人钱豹带着几个年轻人从林间归来,肩上扛着今天的猎物。一切都充满了生机,仿佛这片曾经危机四伏的山涧,终于迎来了属于自己的安宁。
但金葵知道,这安宁需要他们用手中的剑去守护。他轻轻抚摸着黑狼的头,灰绿色的狼眼在暮色中闪闪发亮。无论前方有什么在等待,他们都已做好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