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玉儿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向林望舒投去感激的一瞥。她这番看似鲁莽的出头,反而真的帮自己解了围。
萧衍闻言,也皱起了眉头。
他光顾着高兴子嗣,经林妃这么一闹,才意识到让有孕的妃嫔频繁走动确实不妥,尤其是吕才人这般不稳重的性子。
他摆了摆手,语气带着几分不耐,“好了好了,林妃话糙理不糙。吕才人,你既有孕,便好好在自个儿宫里待着,无事不要四处走动,安心养胎才是正经。”
“需要什么,缺什么,直接回禀皇后,内务府自会安排妥当。你既有孕,便早些回宫歇着吧,朕晚些再去看你。”
吕心若知道,再纠缠下去只会惹人厌烦,纵然心中百般不甘,脸上也不敢显露分毫。
只得强忍着不甘和委屈,强撑着娇弱模样,在宫女的搀扶下,盈盈拜谢,悻悻然地提前退席,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宸熙殿。
那背影,怎么看都透着一股子落寞与委屈。
殿门在她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外面的夜色。丝竹声依旧在响,舞姬依旧在旋转,但所有人的心思,显然都已不在眼前的歌舞升平之上。
萧衍待吕才人离去,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他举起酒杯,环视众人,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沉稳,“一点小插曲,诸位不必介怀。”
“今日乃为亚太后接风洗尘,共庆祥和,当尽兴才是。来,满饮此杯!”
“恭祝亚太后娘娘凤体康健,福泽绵长!”众人连忙举杯应和,殿内重新响起一片觥筹交错之声,气氛再度热闹起来。
只是那热闹底下,潜藏着多少心思,便只有各自心中知晓了。
钱琬钰端坐上首,神色平静淡然,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她执起玉箸,慢条斯理地用着膳,偶尔与身旁的萧衍或沈清晏低声交谈一两句,内容无非是菜肴口味、歌舞精妙之类的闲话,可谓是滴水不漏。
然而,她那双沉静的眼眸,却似是不经意地,扫过下首的妃嫔席位,尤其在贤妃的脸上停留了一瞬。
柳清卿此刻已恢复了那副温婉得体的模样,正小口啜饮着汤羹,感受到亚太后的目光扫来,她抬起眼,回以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恭敬的微笑。
钱琬钰亦微微颔首,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弧度,随即移开了目光。
这一番无声的交锋,快得几乎让人无法察觉,却让柳清卿的心中莫名一紧。
无人在意的角落里,有个人将这一切全都看在了眼里,心中不禁冷笑。
贤妃打的那点主意,终究是落了空。
她本想借吕才人的手,给纯妃添些堵,顺带探探亚太后的口风。
没成想,亚太后就轻飘飘的几句话,便把她的心思藏全都怼了回去,半点儿情面也没留。
更糟的是,林妃那个没眼力见的愣头青还凑了进来,瞎掺和一通,反倒让贤妃平白无故就碰了个硬钉子,脸上彻底是挂不住了。
这后宫的水,自从亚太后回来,是越来越浑了。
可细细想来,却也比先前死气沉沉的模样,多了几分意思。
沈清晏则端坐在凤椅上,眼底掠过一丝浅笑。
她乐得当个看客,坐山观虎斗,只需稳稳坐住中宫的钓鱼台,便足够了。
赵玉儿暗自松了口气,感激地看了一眼身旁的林妃。
林望舒却浑不在意,正夹起一块炙鹿肉吃得香甜,感受到赵玉儿的目光,还冲她眨了眨眼,一副“有我在别怕”的仗义模样。
赵玉儿心中一股暖流涌过,却又不禁为她这直肠子的性子担忧。
在这深宫里,还能保持如此性情,还真不知是福是祸了。
酒过数巡,宴席渐入尾声。
萧衍见亚太后面露些许疲色,便体贴地开口道,“母后今日车马劳顿,又应酬了这许久,想必乏了。不如早些回慈宁宫歇息,保重身体要紧。”
钱琬钰也确实感到倦了,从清修观的冷寂到慈宁宫的尊荣,再到这宸熙殿的暗潮汹涌……一日之间,身份转换,心境起伏,确实耗神。
她不再推辞,微微颔首道,“皇帝有心了,哀家确是有些倦了,便先行回宫了。”
帝后闻言,立刻起身。
萧衍亲自搀扶亚太后离席,沈清晏紧随其后。
殿下众人见状,也纷纷起身,垂首恭送,“恭送亚太后娘娘!”
钱琬钰在帝后一左一右的陪同下,缓步走下台阶。
经过妃嫔席时,她的目光再次扫过众人,在贤妃、纯妃、林妃的脸上一一掠过,却未再多言,只是那眼神却有些意味深长。
帝后亲自将亚太后送至宸熙殿门外,看着她登上龙凤辇,仪仗缓缓起行,消失在夜色深处,方才返回殿内。
萧衍重登主位,脸上已无太多表情,只淡淡道,“今日宴席至此,就都散了吧。”
“恭送陛下,恭送皇后娘娘!”众人行礼如仪,依次退出了宸熙殿。
偌大的宫殿,转眼间便空旷下来,只剩下空气中残留的酒菜香气,还有那挥之不去的脂粉味。
回宫的路上,月色清冷。
各宫妃嫔或乘坐着软轿,或被宫人搀扶着步行,心思各异地返回自己的宫苑。
柳清卿坐在轿中,脸色在晃动的阴影里明明灭灭。
今日这一番试探,算是没摸清底。
亚太后的强势,还有那份敏锐劲儿,比她事先预想的要厉害得多,完全超出了意料。
更糟的是林妃,好好的局面,她偏要横插一杠,硬生生把原本的计划全打乱了。
她轻轻吁了口气,心里暗忖着。
看来,往后的路,得步步留心,半点都不能大意了。
赵玉儿指尖轻轻落在微隆的小腹上,动作轻柔。后背倚着轿辇的软枕,不算颠簸,却总觉得心里不甚踏实。
她心里乱糟糟的,亚太后肯护着她,林妃真心实意帮她说话,陛下待她也多了几分看重……这些事儿想着,确实能让人松口气,夜里也能睡得安稳些。
可转念一想,又忍不住皱紧了眉。
吕才人平白无故冒出来挑事,贤妃更是暗地里使了好几次绊子,一次比一次隐蔽。
这些都像针似的,扎得她不得不清醒起来。
这深宫里头,哪有什么安稳路可走。
险途从来就没断过,一步接着一步。看不见,摸不着,却处处都是。
稍微不留神,踏错半步,转眼就可能摔得粉身碎骨,连半点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她抬手按了按心口,眼神渐渐沉了下来。
往后,她得更小心些,一步都不能错。
不为别的,为了自己能好好活着,也为了肚子里这个还没出世的孩子。
………………………
慈宁宫的烛火暗了些,昏黄的光映着殿内的陈设,少了几分白日里的沉闷肃穆。
钱琬钰坐在梳妆台前,丹若正轻轻为她卸下头上的凤钗珠翠。
那些沉甸甸的头饰撞在一起,发出些细碎的声响,卸下后,钱琬钰的脖颈微微一松,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
换了一身素白的寝衣,料子是上好的软缎,贴在身上有些发凉。
钱琬钰挥了挥手,让殿内伺候的宫人都退下,只留了丹若一人在身旁候着。
走到窗前,钱琬钰抬手推开了窗棂。
夜风顺着缝隙钻进来,带着夏夜的热意,拂在脸上,却让连日来的疲惫消散了些。
目光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里,远处的宫灯点点,昏黄的光在黑暗中摇曳,像极了这深宫里,从不肯安分的人心。
她的眼神清明得很,没有一丝倦意,反倒透着股异常的冷静。
脑子里过了一遍人:吕才人、贤妃、皇后,还有她的那位“好儿子”……就连看似莽撞的林妃,也未必像表面那般简单。
更别提那些藏在暗处的势力,一个个都在盯着这紫禁城,盯着她这个刚回来的亚太后。
这盘棋,才刚刚开场。
她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淡得让人看不清。
从前,她是任人摆布的棋子,身不由己。可如今,她既然回来了,就绝不会再重蹈覆辙。
这深宫里的棋局,往后就该由她来掌控。
夜还长着呢,好戏,才刚要开始。
她转过身,对着站在一旁的丹若开口,声音平淡,“丹若。”
“奴才在。”丹若连忙上前一步,躬身应道。
“给哀家更衣吧,晚些时候,皇帝要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