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七日,宛城内外,竟呈现出一种与这烽火乱世格格不入的奇异宁静。
赵平天仿佛彻底忘却了天下纷争、诸侯逐鹿,每日只是携着邹殷离与丁婉仪二人,如同最寻常的乡间富家翁一般,过着平淡而温馨的日子。
天光微亮,他便起身,带着两位夫人,在亲卫的暗中护卫下,到城郊尚未完全荒废的田埂上散步,看农人收割最后一点秋粮;或是走入城中街市,与贩夫走卒闲谈几句,买些时令瓜果、新鲜菜蔬。
他甚至饶有兴致地亲自下厨,为两位夫人烹制几样小菜。
虽比不上专业厨子,但那份心意,却让邹殷离和丁婉仪倍感温暖。
丁婉仪初时还有些拘谨和不安,但在赵平天不着痕迹的体贴与邹殷离有意无意的亲近下,也渐渐放下了心防,脸上多了几分真心的笑容。
府中早已备好温水热饭,烛火温馨。
就连侄儿张绣的终身大事,赵平天也操心起来。
他亲自出面,为张绣相中了一位本地乡绅的贤淑女儿。
张绣起初还扭捏推拒,结果被婶婶邹殷离揪着耳朵训斥了一顿,说他老大不小,该成家立业,为张家延续香火云云。
张绣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有些怵这位看似柔弱、实则极有主见的漂亮婶婶,只得硬着头皮,在赵平天和邹殷离的“监督”下,与那女子见了面。
一来二去,倒真生出几分情愫。
这七日,仿佛一段偷来的时光,隔绝了外界的刀光剑影,只剩下田园的宁静与闺阁的旖旎。
然而,平静终究是暂时的。
第七日的黄昏,夕阳如血,将天边染成一片凄艳的橘红。
赵平天左手牵着邹殷离着远方。
视野的尽头,地平线上,几道粗黑的烟柱笔直地升上天空,即便相隔遥远,似乎也能隐约听到风中传来的、不属于人间的嘶吼与混乱的喧嚣。
那是烽烟,是战火,更确切地说,是张角释放出的“尸疠”正在肆虐的标记。
尸潮的狂欢,已然正式拉开了序幕。
赵平天脸上的闲适笑容渐渐收敛,目光变得深邃而锐利。
他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明日一早,传令下去,让全城百姓收拾行装,只带紧要细软,随我迁往常平。”
邹殷离闻言,微微一怔,侧头看向他:“这么急?尸潮虽起,但距宛城尚有数百里之遥……”
丁婉仪也面露忧色,轻声道:“仓促迁徙,百姓难免惶恐,路上若遇险阻,恐生变故。”
赵平天握紧了她们的手,目光依旧望着远方那不详的烽烟:“迟则生变。尸疠之祸,蔓延极快,非寻常兵祸可比。待其兵临城下,再想走,就难了。”
他顿了顿,语气放缓,带着一丝调侃,看向邹殷离,“再说,蝉儿在常平,可是念叨许久了,说想念殷离你的琴音,抱怨我独占了你们,不肯早些回去。”
邹殷离俏脸一红,嗔怪地白了他一眼,却没有反驳。
赵平天继续道,语气带着一丝冷意:“更何况,难道你们乐意见到那些肮脏污秽、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在宛城附近徘徊,甚至……冲进城来?”
想到那日远远瞥见的尸疠可怖模样,两女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连忙摇头。
邹殷离似想起什么,秀眉微蹙,带着几分忧虑问道:“夫君,常平山险寨固,自是安全。可山寨再大,容纳终究有限。此次迁徙,宛城百姓加上我们原有部众,人数众多,山寨如何安置得下?况且……”
她眼波流转,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道,“依着你这‘收集’红颜的性子,日后若再遇上投缘的妹妹,难不成每次都要带着一城百姓作为‘嫁妆’?常平山就算再扩大十倍,怕也塞不下呀!”
赵平天听出她话中的揶揄,非但不恼,反而哈哈一笑,突然俯身,飞快地在邹殷离的嘴角偷香了一口。
“呀!”
邹殷离没料到他这般大胆,当着丁婉仪和远处侍卫的面,顿时羞得满面通红,举起粉拳捶他。
赵平天捉住她的手腕,脸上带着自信满满的笑容,眼中闪烁着智珠在握的光芒:“夫人多虑了!区区安置之事,何足挂齿?为夫的智慧,虽不敢说远超那卧龙凤雏,但解决这等小事,还是绰绰有余的。”
他遥指常平山的方向,声音笃定:“常平山乃藏龙卧虎之地,岂是表面看上去那般简单?我早已命人暗中经营多年,山中另有乾坤。”
“莫说宛城百姓,便是再迁数城之人,也尽可容纳!你们啊,就把心放进肚子里,乖乖跟着为夫走便是!”
远方是预示着灾难与混乱的烽烟,脚下是即将背井离乡的城池,但赵平天的话语中,却透着一股令人安心的强大自信。
邹殷离和丁婉仪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信任与依赖。
或许前路艰难,但只要有他在,便无所畏惧。
“走吧,”
转身下楼,“回去让秀儿点齐兵马,明日清晨,开拔!”
翌日清晨,天色微熹,宛城四门大开。
在张绣等将领的调度下,早已准备妥当的迁徙队伍,如同一条缓缓蠕动的长龙,开始有序地撤出这座他们生活了许久的城池。
队伍最前方是精锐的斥候轻骑,负责探路警戒;
紧随其后的是赵平天、邹殷离、丁婉仪以及张绣等核心人物的车驾以及装载紧要文书、财帛的辎重车队;
中间是扶老携幼、推着独轮车、挑着担子的数万百姓,人声鼎沸,却秩序井然;
队伍两翼及后方,则由精锐步卒押阵,以防不测。
赵平天并未乘坐马车,而是骑着神骏的踏雪,在队伍前后不时巡视。
他下令整体行进速度比来时稍快一些,以免被可能蔓延的尸潮追上,但也未过分催促,以免老弱妇孺掉队。
迁徙之路,注定漫长而艰辛。
日升月落,潮起潮退。
队伍离开宛城地界,一路向北,朝着常平山方向迤逦而行。
他们绕过险峻的山隘,趟过冰冷的溪流,风餐露宿,日夜兼程。
沿途经过的村镇,大多已十室九空,满目疮痍,更让迁徙的百姓心生惶恐,也愈发紧跟着队伍。
赵平天安排得当,每日行程皆有规划,黄昏前必寻合适地点扎营,派兵守护,分发食水,倒也未出大的乱子。
只是长途跋涉,难免有人病倒或体力不支,队伍中不时响起压抑的哭泣声,但很快又被同伴的安慰和鼓励压下。
邹殷离和丁婉仪也时常下车,带着侍女们慰问生病的百姓,分发些药物,赢得了许多感激。
如此走走停停,历经十二个昼夜的艰苦跋涉,队伍前方终于出现了常平山脉那熟悉而雄伟的轮廓。
一座依托山口要道而建、城墙高耸的城池映入眼帘——河口城,已属常平势力范围的边缘重镇。
河口城县令早已得到飞马传报,率领城中官吏乡绅,在城外十里亭迎候。
见到赵平天大军旌旗,连忙上前拜见。
赵平天端坐马上,受了众人之礼,目光扫过身后疲惫却带着抵达希望的迁徙队伍,朗声问道:“河口城乃我常平门户,物产尚可,民风淳朴。”
“迁徙路途艰辛,若有父老乡亲不愿再深入山中,愿留在此地安家者,可出列登记入籍,本将军与河口县尊自会妥善安置,分与田宅,助尔等重建家园!”
声音在旷野中传开,迁徙队伍中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沉默片刻后,一些年纪较大、实在无力再翻山越岭的老人,或是原本家就在河口附近的零星百姓,陆陆续续、稀稀拉拉地走出了队伍,约有数十人。
他们跪地叩谢赵平天活命之恩,随后被河口县吏引到一旁登记造册。
安顿好这批人后,大部队未作长时间停留,继续向常平腹地进发。
此后数日,队伍又途经数座隶属于常平势力的大小城池、堡寨。
每至一处相对繁华安稳之地,赵平天都会照例询问是否有人愿意留下。
陆陆续续,又有些拖家带口、实在走不动的家庭,或是觉得此地已足够安稳、不愿再冒险深入的百姓,选择了脱离大队,在当地落户。
如同大浪淘沙,越往深山走,迁徙队伍的人数便越少。
等队伍终于抵达常平山核心区域,望见那险峻群山环抱中、如同巨兽匍匐般的藏龙寨轮廓时,原本数万人的庞大队伍,已然只剩下不足千人。
这些人,大多是赵平天麾下将士的家眷,或是铁了心要追随他进入最后根据地的死忠之士及其亲族。
最后的目的地,是位于常平山主峰之下、作为整个势力行政中心的常平州治所所在——查城。
此城虽以“城”为名,实则更像一座依山势而建、易守难攻的巨大军事要塞与行政中心结合体。
当这最后的千余人,在查城守军好奇而敬畏的目光注视下,缓缓走入那巨大而厚重的城门时,所有人都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抵达彼岸的庆幸与疲惫。
漫长的迁徙,终于画上了句点。
赵平天立即下令,让张绣配合查城官吏,妥善安置这最后一批追随者,分配住处,发放口粮,让他们好生休整。
诸事吩咐完毕,赵平天转身,目光便落在了身旁因为长途劳顿、俏脸带着几分憔悴却更显楚楚动人的邹殷离身上。
他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在邹殷离的低呼声中,忽然俯身,不由分说地一个公主抱,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呀!夫君!你做什么!快放我下来!这么多人都看着呢!”
邹殷离猝不及防,顿时羞得满脸通红,尤其是感受到周围兵卒、百姓投来的诧异和带着笑意的目光,更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一双粉拳无力地捶打着赵平天的胸膛,声音细若蚊蚋:“我……我自己能走!”
赵平天却抱得更紧,低头在她耳边呵着热气,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霸道和一丝戏谑:“走了十几日的路,夫人定然是累坏了。为夫心疼还来不及,岂能再让你劳累?这最后一段山路,便让为夫代步吧!”
说罢,他不再理会邹殷离羞恼的抗议和周围善意的哄笑,抱着怀中温香软玉,大步流星,朝着山上藏龙寨的方向走去。
夕阳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怀中的美人娇羞无限,构成了一幅乱世中难得一见的、带着几分诙谐与温馨的画面。